楊守偉和孤棄兒童在一起濰坊高新區(qū)東北角有一處寧靜的院落———濰坊市兒童福利院，眼下，這里撫養(yǎng)著150多名孤棄兒童,，90%是重病重殘、被父母拋棄的孩子,。該院副院長楊守偉在這里工作了21年，參與養(yǎng)育過上千名兒童，是孩子們口中的“楊媽媽”。
從29歲到50歲,，人生最美好的年華，她陪著孤棄兒童度過,。人們說，她不容易,；她卻說,，自己很幸運：“很少有女性像我這樣，能給一千個孩子當(dāng)媽,?！?nbsp;
“大夫，怎么能讓俺兒俺閨女漂亮點兒??？”
5月31日，記者隨濰坊市一個干部學(xué)習(xí)教育活動第一次走進了濰坊市兒童福利院,。圓形小樓,、彩色地面、卡通感的裝修,，與普通幼兒園沒啥兩樣,。往里走，氣氛有些異樣：一樓門廳兩側(cè),，一側(cè)是醫(yī)療區(qū),，一側(cè)是康復(fù)區(qū)。醫(yī)療區(qū)有急診科、內(nèi)科,、心電圖室,、X光室等；康復(fù)區(qū)里,，孩子們在接受推拿,、艾灸、肢體訓(xùn)練等,。二樓是孩子臥室,，有些兒童臥床不起；三樓是教室,，有的孩子個子已經(jīng)不矮,，卻步履蹣跚，由老師拉著雙手練習(xí)走路,。2000年3月,，29歲的新泰姑娘楊守偉來到濰坊市兒童福利院當(dāng)護理員。一上班,，她就嚇了一跳：幾乎所有孩子都有殘疾,，唇腭裂、腦癱,、腦積水,、肛門閉鎖、先天性心臟病,、智障,、手足畸形等，有的還患有艾滋病,、梅毒,、魚鱗病、乙肝等重癥疾病,。別說唱歌,、跳舞，有的孩子連咀嚼能力都沒有,，有的只能終生臥床,。
楊守偉被分配上夜班，每天的工作就是給孩子喂奶,、喂飯,、處理大小便。2005年,，她通過競聘,，擔(dān)任“小精靈之家”的家長,，成了全院0-3歲孩子的第一責(zé)任人。當(dāng)了家長,，她考慮的事情就不止喂奶喂飯了,。過去福利院很多唇腭裂孩子做手術(shù)，術(shù)后上顎突出,、上唇外翻,，模樣不好看。這次她自己帶孩子去做手術(shù),，趕緊問大夫：“怎么能讓俺兒,、俺閨女漂亮點兒啊,？男孩還行,，將來留留胡子就是，女孩怎么辦??？”大夫回答了兩點：做手術(shù)越早越好，最好趕在孩子出牙,、牙床變硬之前,；別用奶瓶喂，孩子使勁嘬吸會造成上顎突出,，應(yīng)該用湯匙喂,。
楊守偉取了“真經(jīng)”，如獲至寶,，回到福利院,，立刻照辦，卻沒想到奶瓶換勺子這么難,。一勺舀多了，孩子嗆著了,；舀少了,，孩子吃不到嘴，哭,。奶盛在碗里,，很快涼了；加熱水,，又燙了,。起初，孩子每頓飯幾乎都是哭著吃完的,，媽媽們喂一頓飯出一身汗,。但楊守偉沒有放棄,。經(jīng)過反復(fù)試驗，她終于找到了辦法：用干凈的針管裝上新的點滴軟管,，把奶或流食均勻地推到孩子卷曲的小舌頭上,。孩子很快掌握了吞咽節(jié)奏，能順暢地吃飯了,，這才不哭了,。
心臟病患兒，也是做手術(shù)越早越好,。讓孩子使勁吃飯,，身體壯起來，快快達到手術(shù)條件,！楊守偉把平時的3餐改成了4餐,、5餐。起初沒經(jīng)驗,，孩子吃多了,，積食拉肚子?！袄淮味亲?，3天白喂了！”她很懊惱,，于是改成少食多餐,，一天喂8次、9次,、10次,。孩子們很快白胖起來，手術(shù)時間比以前提前了好幾個月甚至一年多,。
健健是楊守偉2006年按新方法喂養(yǎng)起來的第一個唇腭裂孩子,。照片上的他笑容燦爛，嘴形正常,，上唇皮膚光潔,，幾乎看不出做過手術(shù)。他6歲時被家庭收養(yǎng)了,?！澳憧催@小伙子多漂亮，多帥??！”楊守偉端詳著照片，滿是驕傲,。
楊守偉遇到的最難護理的孩子,，是魚鱗病患兒曉玉,。兩歲的她被民警送來時，全身皮膚像燒焦了一樣呈魚鱗狀翻裂著,，一道道血口子化了膿,。楊守偉和同事定期給她泡澡軟化皮膚、每天涂藥膏,，孩子的頭發(fā)糊在濕石膏一樣的皮屑上,，她一根根地幫她分開、剪掉,。2012年,，曉玉被抱到北京讓一位國外皮膚科專家看了看，楊守偉的同事趕緊求證她們自己摸索的護理方法對不對,。專家豎起大拇指說：“你們做得非常對,，你們創(chuàng)造了奇跡！”
福利院的孩子,，一人一個樣,。為把孩子護理好，高中文化的楊守偉拾起課本,、到處拜師求教,，先后取得了孤棄兒童護理員、高級育嬰師,、營養(yǎng)師,、康復(fù)保健師、蒙臺梭利中級教師,、社工師,、社工督導(dǎo)等證書。有的課程是自費的,，為了學(xué)推拿,，她還在一家按摩店當(dāng)了一個月小工。很多康復(fù)用具在市面上買不到,，楊守偉和同事發(fā)明了“腦癱衣”,、康復(fù)手環(huán)、腦積水兒童環(huán)形頭枕,、防自傷約束衣等，而且支起縫紉機自己做,。如今,，唇腭裂患兒“吸管式奶瓶”等用具及早產(chǎn)兒護理、肛門閉鎖兒術(shù)后護理等方法,，已被不少同行學(xué)習(xí)借鑒,。
2000年以來,，在楊守偉和同事的精心護理下，借助各種醫(yī)療計劃,，院里39名心臟病患兒告別了死亡,，56名唇腭裂兒童重塑美麗。在一次頒獎會上,，山東省立醫(yī)院解晨教授稱贊楊守偉是“全省十萬護士的楷?！薄Ｈ珖舜蟠砜跌P英參觀濰坊市兒童福利院后說：“楊守偉把這些殘疾的孩子護理得這么好,，真是個奇跡,！”
“從小在我們院長大的孩子，從來不打人”
6月12日一早,，為采訪楊守偉,，記者再次來到濰坊市兒童福利院。在通往二樓孩子臥室的樓梯間,，門開著,，六七名三四歲的孩子由兩名老師帶著，嘰嘰喳喳從走廊經(jīng)過,。一個孩子微笑著對記者揮了揮手,，另一個孩子還調(diào)皮地做了一個飛吻的手勢。孩子們看起來精神放松,、心情不錯,。楊守偉剛來福利院時，孩子們很多時間在床上度過,。她發(fā)現(xiàn),，孩子們坐在床上，總是撞床欄,、搖頭晃腦,、玩手指。老護理員說,，福利院的孩子都這樣,，這是智力低下的表現(xiàn)。楊守偉不信,，她查資料,、問醫(yī)生，才知道這是因為孩子跟外界交流太少了,，太孤單了,。
當(dāng)上“小精靈之家”家長后，2005年,，楊守偉提出“脫離床鋪”的理念,，就是讓孩子們在不睡覺的時候離開床鋪,。孩子們睡醒了，楊守偉和同事把小床挪開,，摞起來放到臥室一角,，把孩子們抱到地墊上自由玩耍。就是這一個“抱下床”的動作,，讓孩子們有了驚人的變化：他們再也不撞床,，也不搖頭晃腦了；他們的小腳丫踩到地板,，學(xué)走路快了,；他們互相交流，學(xué)說話也快了,。
楊守偉受到啟發(fā)：除了喂養(yǎng),，孩子們的感情需求是多么強烈啊,！她制定了標準：媽媽們每天上班要面帶微笑,，抱孩子、放孩子,、換衣,、洗澡等各種動作要輕柔溫和。對嬰兒,，每天給每個孩子做兩次撫觸,、至少抱七次；喂奶時,，護理員的眼睛要看著孩子,，對孩子的目光和需求作出積極回應(yīng)。即便是對智力不好的孩子,，護理時也要跟他們說話,、聊天……
在關(guān)愛中長大的孩子，內(nèi)心照到了陽光,，也會善待別人,。兒童福利院的一樓有間嬰兒室，0-3歲的孩子都在一起,。周六周日,，大一點的孩子不上學(xué)，會跑到嬰兒室來看小孩子,。楊守偉說,，就算是對兩個月的小嬰兒，也沒有人去抓撓他們；大孩子伸出手,，都是在撫摸他們?！啊悼?，你過來看看弟弟！你摸摸他的小手,！’媽媽們會這樣說,。”她說,，“孩子跑過來,，媽媽捧著他的臉，親一下,；他接著就捧著弟弟的臉,，親一下。媽媽的示范,，就是最好的早教,。”
“從小在我們院長大的孩子,，從來不打人,。相反，從社會上接過來的孩子,，有的會打人,、攻擊人，對比明顯,。大人孩子都心中有愛,，這是我最驕傲的地方?！睏钍貍フf,。
除了養(yǎng)育，楊守偉還在院里開展早教,。她特別重視孩子們成長的各類敏感期,。孩子們到了一定年齡喜歡扔?xùn)|西，把玩具教具扔得滿地都是,，楊守偉和媽媽們不認為這是孩子們在搗亂,，而是設(shè)計了專門的投擲游戲，和孩子們在地上爬來爬去地互相扔,，鍛煉他們的手腳和空間感,。
記者注意到，福利院的孩子們并沒有統(tǒng)一的制服，而是穿得各不一樣,。楊守偉說是故意如此的,。孩子們在福利院過的是集體生活，有的孩子出去上學(xué),，鉛筆橡皮等個人物品和別的孩子不分你我,，有時會被對方告狀“偷東西”。院里注意到了這一點,，就從衣食住行上建立他們心理上的邊界感,、分寸感。
“你養(yǎng)出的孩子很厲害??！”有收養(yǎng)孩子的家長對楊守偉說。每次聽到這話,，楊守偉都認為,，這是家長對她們的表揚、褒獎,。在福利院,，孩子們只要不打人、不故意干壞事,，媽媽們從不干涉,。“我們從不喝令孩子們不要這樣,、不要那樣,。就算有的孩子把東西弄變了形、變了樣,，他至少自己動手了,、探索了?！彼f,，孩子們的小愿望她們盡量滿足，比如,，放學(xué)時孩子們眼饞別人有媽媽接,，她們就去接。
“我自己在姊妹中是老小,，一直不吱聲,、聽指揮。我對自己女兒也管束太多,，她一直聽令于我,，我很后悔,。”楊守偉說,，“我希望院里的孩子人人有個性,，敢說敢做。養(yǎng)父母一定也不希望,，孩子到社會上受欺負,。”
采訪之余,，說起孩子叛逆的話題，楊守偉勸記者：“千萬別打,。你這樣拍拍肩膀,、捋捋后背，沒有什么問題解決不了,?！彼f著在記者后背上示范了一下。她的手,，那樣溫暖有力,。
“把渾身力氣使完了，才哭完,，才放下”
“我們所有的愛,，就是讓孩子‘回家’?！睘H坊市兒童福利院的墻上有一句標語,。被家庭收養(yǎng)，回歸正常社會生活,，才是孩子最好的出路,。為了孩子們能讓家庭相中、認養(yǎng),，楊守偉和媽媽們早早地教孩子們自己吃飯,、自己穿衣、自己刷牙,。來了認養(yǎng)人,，她們就“王婆賣瓜”一樣，拿這些本事猛夸孩子,。楊守偉說,，認養(yǎng)人挑孩子，一般不挑俊的,，而是挑智力正常的,。自己能干這干那,，智力總不會差到哪里去，這樣孩子被收養(yǎng)的“成功率”才會高,。
孩子被收養(yǎng),，證明家庭認可、養(yǎng)育成功,，養(yǎng)父母也是院里精挑細選的,，按說該高興。但孩子真走了,，楊守偉又很難過,，就像自己的孩子被抱走了一樣，心里空落落的,。
“目送他們走出福利院大門,，再也看不見了，我們當(dāng)媽媽的就站在這里拖地,、拖地,，把渾身力氣使完了，才哭完,，才放下,。”楊守偉說,。按照規(guī)定,，孩子走后，院方再也不能與他聯(lián)系,，從此和孩子關(guān)山永隔,。
上文講到的唇腭裂兒童健健，是楊守偉親自護理大的,，隔三岔五,，她就帶健健到自己家里去，摟著他睡,。健健6歲時被家庭收養(yǎng)了,，走之前，他好像預(yù)感到了什么,，在被窩里緊緊抓住楊守偉的手不放開,。走那天，楊守偉沒敢送他,，他是抱著楊媽媽的照片走的,。
現(xiàn)在這孩子怎樣了？記者問,?！安恢?，我也十分想知道。但是不能打擾他正常的生活,。我只能憑想象,、幻想，去勾畫他現(xiàn)在的模樣了,?！睏钍貍フf。
每個孩子走之前,，養(yǎng)父母都會收到福利院的一份禮物：《成長報告》,。這是一個檔案盒，孩子入院第一天的身高體重,、手印腳印,，哪天翻身了、會爬了,、出牙了、冒話了,、能走了,，哪天生病了，打針吃藥了,，每一步都記錄在上面,。孩子的照片是單人的，媽媽們不在畫框里,，甚至是刻意趁著孩子在院外玩耍的時候照的,，不出現(xiàn)福利院的背景。
在這些照片上,，孩子們逛超市,、吃小吃，在戶外看花,、踩雪,、逛公園，去青州的山里玩水,，去省城參加全省的演出……這些瞬間,，這些微笑，讓人忘卻了命運的不幸,，讓人慨嘆生命的頑強,。
“我自己的第一張照片是初中時照的。女兒五六歲時,，問我她小時候是什么樣,，我答不上來,，那時我在上夜班，都是遺憾,?！睏钍貍フf，“這些成長記錄,，就是為了養(yǎng)父母能像親生父母一樣,，能給孩子們講他們小時候的事兒，讓孩子們的人生完整,，讓我們的愛延續(xù),。”
21年來,，楊守偉和同事把467個孩子送走,，讓他們回歸了家庭。
這些孩子是幸運的,。還有一些孩子,，無論楊守偉她們怎么護理，還是早早離開了這個世界,?；加幸暰W(wǎng)膜母細胞瘤(俗稱“眼癌”)的3歲孩子心心，在病重之際,，楊守偉拿他最愛吃的煮雞蛋哄他,。心心拿著熱乎乎的煮雞蛋，暫時止住哭,，小手摸索著楊守偉的臉：“媽媽不哭,，不哭，我不疼,，不疼,。”還學(xué)著雞下蛋的樣子哄她：“咯咯噠,，咯咯噠,！”
2012年6月20日，心心在楊守偉的懷里,，帶著微笑離開了這個世界,。楊守偉支開年輕同事，獨自面對命運的宣判,。那天,，她給心心穿上了紅色的新衣：“紅色代表吉祥，我希望我的孩子在另一個世界里快樂吉祥,，不再有任何痛苦……”
楊守偉不僅是孤棄兒童的媽媽,，還是同事眼中善良又熱情的楊姐,，她對同事照顧有加，誰有困難總是鼎力相助,。她覺得,，讓每個護理員媽媽心情舒暢，開心工作,，她們就會更好地照顧孩子們,。
21年，楊守偉從長發(fā)飄飄到霜染兩鬢,，她從沒后悔,，也從不抱怨。6月12日,，正是端午前夕,，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來院里看她，給她戴上了自己親手制作的串珠手鏈,。她親昵地靠在男孩肩上,，摟著脖子感謝他。這是一個在福利院長大的困境兒童,，正在職高學(xué)手藝,，看起來陽光帥氣、愛說愛笑,，和普通孩子沒什么不同。
楊守偉說,，她感到最幸福的時刻,，就是每天走進孩子的房間，孩子們叫著喊著“楊媽媽”一擁而上讓她抱,。她抱不過來,，有時干脆坐到地上，孩子們趴到她背上,、坐到她腿上,。她再伸出雙手，孩子們一人牽著她一根指頭,。她站起來,，拉起他們的手，高高興興走出門,，走出封閉的空間,，走到室外廣闊無垠的光明中去。來源：《大眾日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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