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行
我們的情況比較特殊,，是個重組家庭,。有象坤哥哥的時候,，我自己也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毛頭小子,。印象最深的一件事,，是象坤哥哥五歲那年,，前妻上夜班,，我出外應(yīng)酬,，他的奶奶照看他,。那天晚上我喝酒喝到十一點才回家，象坤哥哥死活不回床上睡,，就那樣扒在樓梯欄桿上巴望著我上樓的腳步聲,，直到原地坐那里睡著，最終也沒等到我,。后來母親批評我,，說孩子喊了一晚上爸爸。我嘴上承認自己不對,，心里卻仍有些不服氣,，覺得自己那個年紀(jì)，社會交往極重要,，孩子有個人照看就行,，將就幾年就長大了。現(xiàn)在象坤哥哥也已經(jīng)二十歲,，參軍去了部隊,，父子難得見一回,，對我更多的也只是讓人難堪的生疏和客氣?；厥淄?，內(nèi)心充滿了對他的愧疚。2014年,，我三十八歲,，象坤出生，我再次做爸爸,。我跟象坤媽媽都是小職員,，難以給他優(yōu)渥的物質(zhì)條件，能給的只是盡可能多的陪伴,。幾年下來,，倒是象坤的奶奶先看出端倪，逢人就說,，我這個兒子，現(xiàn)在放假歇班回到家,，一有空閑,，領(lǐng)著他們娘倆兒就出去耍去了。是啊,，到了這么個年紀(jì),，走了那么多彎路，有些事再想不明白,，有些選擇題再做錯,，人就白活了。我始終堅持一個觀點,，也事先有過跟象坤媽媽商量,，她也同意，這個觀點就是“父親給筋骨,，母親給皮相”,，要想培育出一個“皮相鮮亮，筋骨強壯”的娃,，需要夫妻雙方分工負責(zé),，共同努力。我之所以產(chǎn)生這么個想法,，是因為我也有個同樣沉默寡言的父親,，在我四十歲以前，他幾乎是隱形人一般的存在,。而直待我年近中年,，他當(dāng)初施加給我的影響這才越來越強烈地顯現(xiàn),。我也同樣有個跟父母不是很親近的哥哥，他是家中長孫,，自小由我奶奶撫養(yǎng)大,。這樣看來，教訓(xùn)能被吸取,，就不稱其為教訓(xùn)了,。一代一代，都是這么過來的,。
《淮南子》有言：上下四方曰宇,，往來古今為宙。意思可能是想告訴人們,，空間無垠,，時間無終。既然這樣,，那就先從帶領(lǐng)象坤領(lǐng)略諸城的山山水水開始吧,，讓他打小明白，天高地闊,，眾生自由,，抑郁糾結(jié)大可不必。諸城南部是連綿起伏的群山,，幾年下來,，從西而東排列的馬耳山、石人山,、七泉山,、寨山、常山,、大耳山,、虎皮山、黃牛山,、鳳凰山,、盧山、障日山,、魯山,、康王山等，我都帶他一概尋訪了個遍,。一邊走,，還一邊給他講故事：有馬耳腰云一說，可以稱為活的天氣預(yù)報。有“馬耳山戴帽,，社員睡覺”之說,，意思是講只要看到馬耳山半山腰起了濃霧，那十之八九很快就會來大雨,，種地的農(nóng)民也基本可以歇歇了,。毗鄰的石人山因山頂有塊人形巨石而得名，興許突然有一天石頭炸裂,，從里面再蹦出個孫悟空來也說不定,。當(dāng)然，石人山之所以出名,，很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那里有個永鎮(zhèn)關(guān),，是春秋時期齊魯交通的要道，至今遺跡還在,。七泉山因山旁側(cè)近泉水眾多出名,。寨山頂上至今還有古村寨的廢墟。常山上有雩泉,，是當(dāng)年蘇東坡祈雨的地方,，他很出名的一首詞作《密州出獵》據(jù)說也是在山下的黃毛崗所作。盧山更了不得,，因當(dāng)年秦朝博士盧敖避難隱居而得名,。至今那里還有休糧洞、飲酒臺,、圣燈巖等遺跡。這個姓盧的博學(xué)之士堅持原則,，不肯屈服,，是敢跟專制帝王對著干的千古第一人。障日山下有個小村莊,，名叫“峨眉”,，也是從蘇東坡知密州之后才有的，因了他的一首詩,，長安自不遠,，蜀客苦思歸。莫教名障日,，喚作小峨眉,。直講到魯山，海拔不高,，才200多米,，但卻是濰河與膠萊河水系的分水嶺，山以東的水都流去了膠州青島,，山以西的水才是濰河水,。
熱愛自然之外,，還有珍愛生命。事情可能起于象坤三歲時,，我曾從集市上花兩塊錢買過一條小鯉魚,，小鯉魚一身金鱗，細長身條,，著實漂亮,，想養(yǎng)著，就買了下來,。沒想到不但沒有養(yǎng)死,，還越養(yǎng)越大，直到后來換了兩次魚缸,，還是盛不下,，就想到去河里放掉。帶了象坤一起去,，由他親手倒進河中,，小魚臨下潛前，很神奇地回首望了一眼象坤,，這才搖頭擺尾,，不慌不忙地游走?？赡苣莻€情景給孩子幼小的心靈種下了種子,，自此之后，家里就開始像動物園一樣,。初步統(tǒng)計家里先后養(yǎng)過一只兔子,、兩條狗、三只貓,、五只荷蘭豬,、六只巴西龜、無數(shù)條熱帶魚等等,。最離奇的是象坤媽媽去超市買雞蛋,，商家促銷，推出買十斤雞蛋贈送一只小雞活動,。在象坤力主下,，象坤媽一口氣買了四十斤雞蛋，得了四只一天到晚“嘰嘰嘰”叫個不停的雞苗,。象坤很快給四只小雞分別取了名字：小絨毛,、吉米、咖啡豆，還有老鷹,。那段時間,，每到放學(xué)，象坤回到家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口氣“咕咚咕咚”跑上樓,，每個褲兜塞一只雞雛,，又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下來，說是急著要遛小雞,。小雞不知道發(fā)生了什么事,，小心翼翼探出頭四下張望。我問他,，你那樣不怕雞把屎拉在你褲兜里嗎,？他很確定地說，不會的,，不會的,，他們跟我熟。我懶得跟他爭辯,，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,，跟著他遛雞。
今年暑假,，我們帶他去照金蟬,。手電筒照到一只的時候，他不急著上前抓,。我看見他一動不動站在那里,，入定一般。很長時間,，他這才長舒一口氣說,，爸爸，金蟬從樹底爬到樹梢,，需要十五分鐘，這樣看,，這是它們一生中最危險的十五分鐘,。再回來，我抓到的所有金蟬,，他都不要我凍到冰箱里了,，說都要放生。清晨他就早起放飛,，我問他有什么感受,，他說，知了和知了是不一樣的，一只我把它放到手掌上了它還不飛,，一只剛剛拿出來它就從我手掌里逃掉了,，一只飛到天上了還要圍著我轉(zhuǎn)一圈，可能是想感謝感謝我吧,。
長年的影響和陪伴,，培養(yǎng)出這么個兒子，我還能說什么呢,？
當(dāng)然,，大多數(shù)時候，象坤跟我還是交流不多的,。我所能做的更多的只是望著他,，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，適時伸出援手,。親近還是母親,，作為父親，天然不是那個可以隨時傾訴心聲的角色,。我想,，等他到差不多我這個年紀(jì)，大概應(yīng)該也會明白吧：我是他的前傳,，他是我生命的延續(xù)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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