芒種前后,,氣溫迅速升高,,莊稼加快成熟,。南風(fēng)吹處,,麥隴變黃,,雨水增多,。過去的農(nóng)村,,這時候,,總是小心謹(jǐn)慎地進(jìn)入忙碌的季節(jié),。
時至今日,,我依然記得,那個天氣反復(fù)無常的夏天,。夜里,,下了一場冰雹,狂風(fēng)裹挾著雞蛋大小的雹粒,,砸下來,,莊稼經(jīng)歷了一場屠殺,熟透的麥穗沉落大地,,麥秸,,像折斷了的戈,指向天空,,田間布滿了一派肅殺和悲涼,。天未破曉,父親就蹲在地頭,,手握鐮刀,,嚎啕大哭!
晨曦中,,那錚明瓦亮的鐮刀,,在父親手里,慢慢舉起,,指向蒼天,,傲然屹立,冷氣森森,,愈加顯得悲壯,!
我以后長時間沒有忘記那個情景!父親的痛心和鐮刀的失落,,就定格在那難以溫飽的時代里,。從此,父親似乎更加珍愛他的鐮刀,。
其實過去的農(nóng)村,,誰家也離不開鐮刀,。
麥?zhǔn)涨埃牭对缭谀ナ夏サ娩h利,,時刻準(zhǔn)備著,,奔向田野,行使一年一度的神圣職責(zé),。
烈日和暖風(fēng),,把熱浪一寸寸鋪開,壓向村莊,,深入田野,。晨起的露水,午間的烈日,,半夜的雷鳴,,輪番催促,追著麥穗加快成熟,。這時候,,父親每日都來到地頭,查看麥田,。他頭上戴個斗笠,,手中握把鐮刀,隨著走路姿勢變換,,那鐮刀鏡面似地,,發(fā)出刺眼的光,躍躍欲試,,迫不及待地想大顯身手,。金色陽光在麥浪上滾動、跳躍著,。熟透了的麥穗,,挨挨擠擠,金黃一片,,似乎很期待主人盡快收割,,早日顆粒歸倉,避免大雨或冰雹偷襲,。
開鐮的日子,,家家早已備好可口飯菜,村莊煙火和田間麥香就喚醒了鐮刀,。一旦進(jìn)行收割,全家老少齊動員,,太陽還沒露頭,,麥田已火熱起來,。午飯,都是由小孩子送到地頭,,大人和老天搶時間,,賽跑似地,吃罷孩子送的午飯,,緊接著收割,。別人家的孩子,吃完飯就回家休息了,,我卻被父親留下來,,跟在后頭,撿麥穗,。與其說體驗農(nóng)活,,倒不如說是接受烈日曝曬和大地蒸烤的考驗!懊惱,,就掛在了紅彤彤的小臉兒上,。
父親說:“打小接受磨練,長大才有出息,。就像那把鐮刀,,經(jīng)歷了鍛打,才有鋼火,?!?/span>
我卻充分體會到“汗滴禾下土”的滋味了。
后來,,我從事農(nóng)業(yè)機(jī)械化的專業(yè)學(xué)習(xí)和工作,,或許,冥冥之中,,上天想讓我為擺脫千百年來農(nóng)家生活的那份苦而努力,!如今,村里辦起了合作社,,每當(dāng)看到農(nóng)機(jī)手和大型收獲機(jī)械在田野里奔忙收獲的豐收景象時,,總會感嘆當(dāng)年父輩的艱苦和辛勞!
割麥?zhǔn)呛苄量嗟捏w力活,。彎下腰身,,伸出胳膊,左手捋起麥秸,,右手掄起鐮刀,,對準(zhǔn)麥根,狠勁一拉,“唰”地一聲,,清脆如晨風(fēng),,麥秸齊根割斷,左胳膊一縮,,收集割起的麥秸成蔟,,順序放倒腳下。那鐮刀,,明晃晃地,,在主人配合下,上下翻飛騰躍,,前后奔突游走,,撒著歡兒顯身手!父親臉上沁出了汗珠,,身后,,很快就留下一片躺倒的麥子,和筆直的,、白花花的麥秸茬,。剛磨好的鐮刀,用起來鋒快,、省力,。父親心情舒暢,割起來,,感覺很帶勁,。
頭頂上,布谷鳥飛過,,“咕咕”叫著,,路邊的白楊樹,搖起風(fēng),,把一絲絲涼爽送過來,,耳邊割麥秸的“唰唰”聲暫停一下。父親直起身子,,歇口氣,,拿肩上搭著的毛巾,擦把汗,。父親肩膀曬得黝黑,,毛巾搭過的地方,留下一道蒼白的印痕,。那停下來的鐮刀,,卻仍然沒舍得離開主人的手,。
我們家備有三把鐮刀,都是父親的老朋友———“黑鐵匠”打的,。黑鐵匠爺倆,,麥?zhǔn)涨皝砦覀兇宕蛞淮舞F,,中午,,都是到我家吃飯。父親總是好酒好肴招待,,好言好語陪伴,,給予客人極大尊重。吃過飯,,黑鐵匠順手把大門后木橛子上掛著的舊鐮刀取走,。
黑鐵匠取一塊拇指大小的黑鋼條,放在炭火上猛燒,,鋼條由黑燒到紅,,由紅燒到白。隨后,,拿鐵鉗子夾著,,放在生硬的鐵砧子上,爺倆“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”地敲打,。很快,,鋼條在不停的翻轉(zhuǎn)和敲打中,由軟變硬,,由白變紅,,由厚變薄,由短變長,。隨著冷卻,,變成青色的鋼片,再用鐵鉗夾著,,送回炭爐上,。風(fēng)箱“咯噠咯噠”拉起來,火頭又旺盛地燃燒,,鋼條再次燒成耀眼的白色,,黑鐵匠再用鐵鉗快速夾持到鐵砧子上,斜愣放著,,用小錘折疊起來,,再打。這樣反復(fù)鍛造,,成薄片狀,。最后,,把鐮刀和鋼片一起埋在炭火里,又是一陣猛燒,。
燒到發(fā)白的鐮刀和鋼片,,同時夾著放在鐵砧子上,爺倆叮叮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?,就像揉面一樣,,把它們打在了一起。先前那塊鋼片,,就隨著鐮刀的形態(tài),,長在了刀體上,形成新的刀刃,。小鐵匠說,,黑鐵匠給我家鐮刀打上的,是塊好鋼,。
新打好的鐮刀,,再次埋在炭火里,又是一頓猛燒,。再一次敲打,,白色變紅,刀刃變硬,,鐵匠夾著鐮刀,,趁熱,迅速放到石槽子的冷水里,?!按汤病表懱帲魂嚌鉂獾陌咨珶熿F冒出,。鐮刀的刀刃和刀體,,就變成深淺不一的青色。
父親把打好的鐮刀拿回家,,端盆水,,到南墻根下磨石上,“噌噌”磨起來,。很快,,鐵青的刀口,變亮變薄,,明晃晃地,,開出來一道飛刃。父親拿刀面上的反光,,射我的眼睛,,一閃閃的,,頓時,我感受到了驚慌,、神奇和刺激,。父親的臉色,也由愉悅?cè)〈藝?yán)肅,。三把鐮刀,,父親和兩個哥哥每人一把,都要下地,,搶麥?zhǔn)?。我小,,只能跟在后面拾麥穗?/span>
許多年后,,大學(xué)期間,金屬工藝學(xué)的課堂里,,知道鐵匠把燒紅了的鐮刀浸入冷水里,,那是淬火。淬火后的刀刃有硬度,,磨出來更鋒利,。隨后,冷卻了的鐮刀,,再次烘烤,,埋在熄火的碳堆里,慢慢冷卻,,算是回火,。回火后的刀刃才有韌性,,不易崩,,這需要火候?;鸷虻恼瓶?,就是鐵匠師傅的手藝了,說來也怪,,自打用上黑鐵匠打的鐮刀之后,,麥?zhǔn)涨埃僖矝]遭過雹災(zāi),。
我曾感嘆:鐮刀和錘頭結(jié)合,,經(jīng)受了烈火的考驗,就給人們的生活,,帶來了堅定的信心和美好的期望,!
父親非常珍愛鐮刀,。它不單是農(nóng)家生活的必需品,是小孩子體驗農(nóng)活的工具,,更是經(jīng)過冷熱加工,,千錘百煉,鍛造出來的生命,。從此,,鐮刀也就有了自己的靈魂,千磨萬擊,,來之不易,。
每次用完,父親都把它抹上油,,保護(hù)好,,掛在大門后的木橛子上,像一彎新月,。此后,,鋒利的鐮刀,便浸潤著秋日的光影,,聆聽著冬夜的風(fēng)聲,,期待來年夏日,再露鋒芒,!
時光如梭,,轉(zhuǎn)眼,離開老家三十多年了,。如今,,南風(fēng)再次過境田野,那飽滿的麥穗依舊密密麻麻黃了一片,,一朵一朵地連成波浪,,在濰河兩岸,鋪瀉開一條綿延壯闊的長帶,,似乎是給大地披了黃色錦衣,。
藍(lán)天下,大型聯(lián)合收割機(jī)機(jī)群,,收割,,脫粒,秸稈粉碎或打捆,,全自動一體化田間操作,,人們再不必因天氣突變而擔(dān)驚受怕了。那鐮刀,,也馬放南山,,歷史文物一般,,承載著過去的忙碌和辛苦,誰還會在意它的感受呢,?
(作者系山東省散文協(xié)會會員,,諸城作協(xié)會員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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