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,,從大人嘴里聽到“趕山會”,,還以為是“爬山聚會”。就像在一年級時一篇課文里有一句話“黑暗的舊社會”,當(dāng)時母親生病住院,,姥姥在家照顧我們,。放學(xué)回家,,我問姥姥:“舊社會這么黑暗,,你們沒有燈光,怎么干活,?”對大字不識一個的姥姥來說,,我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問題,竟不知從何說起,,最后嘆一口氣說:你這孩子,,怎么這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?
對于“黑暗”,,姥姥不知道是個比喻,,就如同我一貫的大愚若智一樣。
“山會”,,如同一顆夏夜里草棵上透明的露珠,,潤在我幼小的心里,,成了個愿望。
農(nóng)村人在十月之后,,農(nóng)作物顆粒歸倉,,手中有了一年的積蓄。每到山會都希望購置到自己需要,、喜歡的居家用品或者衣物,。山會以前,早有大姑娘小媳婦互相邀約,,扎堆去城里趕山會,。這一天,村里所有的機(jī)動工具全部出動,,那時多數(shù)是拖拉機(jī),,還有騎自行車的,,天剛朦朦亮就出發(fā)了,。
記得第一次來城里趕山會是一九八九年十月初五,我是和三嫂還有二姨一起來的,。三嫂46歲,,不高的個頭,也就有一米五二吧,。三嫂可是個精干的女人,,一雙眼睛像鷹一樣,嘴角略翹,,蒜頭鼻子,,如果把她的五官分開來看,就像分割的魔方,,可這奇怪的五部分結(jié)合在一起,,讓人看起來卻沒有不舒服的感覺。她走起路來,,特慢,,好像在地上尋找什么,就這一點(diǎn),,我一直很難和她的性格結(jié)合起來,,也許,上帝造人的時候,,也講究優(yōu)劣組合吧,。
老家相州的山會趕過多次,耍猴的,、玩馬戲的,,還有說古書的,,總覺沒了新意,一直盼望來諸城城里趕山會,。我希望和母親一塊來,,母親暈車厲害來不了。恰好二姨要陪三嫂進(jìn)城買電視,,我跟來了,。三嫂生了三個兒子,相貌還說的過去,,就是個頭遺傳了三嫂,,長得跟武大郎似的。大兒子費(fèi)了九牛二虎之力,,好不容易成家了,。這個老二,是二姨保的媒,,非要一臺彩電,,那時彩電時髦,莊戶閨女很少要這東西的,。就一臺熊貓彩電,,得二千多塊錢。三嫂家窮,,那三哥,,是個狗肉難上菜盤的主,里里外外全是三嫂操辦,。買了彩電,,女方才答應(yīng)登記結(jié)婚。
三嫂家的所有積蓄,,置辦了女方要買的其它物品,,手中再也拿不出一分錢,這幾天好不容易走親戚轉(zhuǎn)朋友借了一千五百塊錢,,認(rèn)為山會上商家會促銷彩電便宜,,就讓二姨陪著來了,覺得我認(rèn)識幾個字,,勉強(qiáng)成了陪同,。其實,我也弄不清自己這次趕山會的角色,。
也許,,三嫂覺得對媒人得隆重一些,我們?nèi)齻€人坐公共汽車來的。三嫂把那一千五百塊錢放到棉褲里邊一個加縫的口袋里,,最后又用關(guān)針別好,,我在心里偷笑,三嫂就是小心,。
我對城里并不陌生,,二姨和三嫂倒是第一次來。一下車,,看到幾棟高樓和穿戴時尚的城里人,,三嫂的眼睛打起轉(zhuǎn)來。特別是看到山會的摩肩擦踵和熱鬧場面,,她們兩人更像劉姥姥進(jìn)了大觀園,,目不暇接。只聽三嫂說,,看:“還有在臺子上唱歌的呢,,那是什么?”循著她的視線,,看到那是一些不明廠家用獎品誘惑人購物的團(tuán)伙,,我拽著三嫂的手離開了。
城里山會和家鄉(xiāng)的山會大同小異,。無非是玩套圈的,、耍猴的,、捏糖人的,、耍把戲的等。唯一新奇的是,,那種大棚式馬戲,,據(jù)說是吸引男人眼球的,表演脫衣舞等,。
我和二姨在熱鬧和喧嘩中興奮著,,只有三嫂臉上露出愁悶。我們分別去過人民商場和商業(yè)大廈,,最便宜的彩電,,也得兩千塊錢,沒有正好一千五百塊錢的,。只有供銷商場(現(xiàn)在的百盛)還沒有去看,。
供銷商場,可謂人流如織,,我忙著去二樓買羊毛衫,,就搶先從西邊樓梯去二樓,那時還沒有電梯,。只聽后邊的二姨和三嫂說:“累煞了,,我們在樓梯上歇一會吧,。”
二樓顧客最多,,我專注在五顏六色的羊毛衫上,,相中一件馬海毛長毛衣,拿在身上比量,。
這時,,三嫂和二姨走過來,隱約聽到她們兩人的喘氣聲……
“兆梅,,我撿到一包錢,,錢……?!比┖投痰男奶?,我仿佛都聽到了。
“一包錢……”我忙把毛衣交給售貨員,。
“你看,,就是它?!?/span>
我接過一看,,是一個布包,那種藍(lán)色,,帶煙熏的藍(lán)色,,上面有煙味。這個包甚至不能叫手帕,,就是一塊藍(lán)方布,。雖然沒有打開,但我知道里邊是錢,,我也知道三嫂和二姨打開過,。我小聲問:“多少錢?”
“900塊,。如果加上這900塊,,你三嫂買彩電就夠了?!倍逃悬c(diǎn)激動,,籌謀在胸。
我看著三嫂,,沒有說話,。我在想這個破舊錢包的主人一定是個農(nóng)村人,也一定是來趕山會的。
“我們快走吧,,萬一有人認(rèn)出我們,。”又是二姨提出了“英明果斷”的決定,。我還是沒說話,,不知道怎么說,一方面希望三嫂買到彩電,,一方面又希望錢包主人失而復(fù)得……就這樣,,我成了一個木偶,跟著她們下樓……
一樓的樓梯上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男人,,正發(fā)出沉悶的哭聲,,但聲音很小……
這個男人一米八多的個頭,一身藍(lán)中山服,,干凈,,平頭,厚厚的嘴唇,。坐在樓梯上,,兩手抱頭,偶爾抬起頭,,絕望地看著行人,。
“大叔,你怎么了,?”在問這句話時,,我的心跳得很快,俗話說做賊心虛,,我沒做賊,,卻有做賊的感覺。二姨忽然大喝我一聲:“兆梅,,你磨蹭什么?還不快走,?!?/span>
“大兄弟,你是不是掉了錢,?三嫂猛然走上前,。二姨卻猛拽三嫂的后衣襟,還用手掐三嫂一下,,我知道二姨心思,,我靜靜地看著三嫂。
“俺是皇華諸泮的,老婆得了腎炎,,我把家中耕地的老牛牽到山會上賣了900塊錢,,也怪我得瑟,覺得老婆一輩子沒穿過羊毛衫,,就想在供銷商場給她買一個,,沒想到……男人雙手抱頭哭起來,這次的聲音比以前大一些,。
“大兄弟,,我……”三嫂正要告訴這個男人自己撿到一個錢包。二姨氣狠狠地說:“三妹子,,你不去買彩電了,?你買不到彩電,兒媳婦可是娶不到家,?!?/span>
聽了二姨這句話,三嫂又把后半句話咽回去了,。
只聽男人一邊哭一邊說:“我可怎么回去對老婆說,,這錢是她的救命錢,聽醫(yī)生說,,腎炎如果不好好治療,,有可能轉(zhuǎn)化為尿毒癥,哎……”男人又抱起頭,。
“大兄弟,,別哭了,我剛才拾到一個錢包,,剛好是900塊,,一定是你的,快拿著,,回家給弟妹治病,,孩子不能沒有娘?!?/span>
三嫂從口袋里拿出那個藍(lán)色布包,,像扔炸彈一樣塞到這個男人的手里,不等男人回過神來,,風(fēng)一樣跑出供銷商場的大門,。
(作者系中國作協(xié)會員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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