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夏天很特別，如果記憶沒錯，應(yīng)該是持續(xù)悶熱時間最長的夏天,，它自始至終極像一個大蒸籠,，有著要把人蒸虛脫的節(jié)奏，直到秋分頭兩天那場遲到的強(qiáng)勁秋風(fēng)吹起。
中秋節(jié)那天，兒子正值上班，沒能趕回來與家人團(tuán)聚,，父母的言語中透著一絲遺憾。周四晚上和兒子視頻,，他說這個周末趕上休班,，準(zhǔn)備回來，我囑咐他：降溫了,，穿厚一點,，并把這個消息打電話告訴了遠(yuǎn)在老家的母親。
周日這天,，吃過早飯，兒子開車?yán)液推拮油霞亿s,，八十華里的路,，五十多分鐘的車程,，車子拐彎到了東程家莊子,，每逢走到此地,，都似乎有種回到家的親切感,，望著道路兩側(cè)往后急退的青紗帳,，我想，又到了該收棒槌(玉米)的季節(jié)了,。到家了,，滿臉滄桑的父親早早在門口望眼欲穿地等候著他的大孫子，母親說,，吃了早飯就出來了,，已經(jīng)足足等了一個小時了,，讓他回屋也不回,，特別執(zhí)拗和倔強(qiáng),。
我家東鄰大叔家的棒槌已經(jīng)成熟并完成收割,，大叔,、嬸子還有嫲嫲正忙著在屋前寬敞的水泥路上平攤晾曬，滿地的棒槌在秋日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耀眼,，金黃色便構(gòu)成了《老家秋日》這幅油畫的主色調(diào),。
我又想念兒時的秋收了。這幾年,，我常常懷舊，希望秋風(fēng)莫怪,，期盼朋友勿嗔。歲月催生華發(fā),，華發(fā)漸稀,，少年樂前瞻,，老年喜回望，少年說,，好好生活,，老人言,，好好活著，廉頗老矣,，只能干飯和懷舊,。
兒時對秋收的感悟只有一個字：忙,。三春不如一秋忙,，掰棒槌,，薅果子(花生)，拾棉花,，無縫銜接。最先掰的是春棒槌,，接下來便是麥棒槌,，就是割完小麥后播種的那種。小時候掰棒槌全靠人工,，分工合作，婦女和孩子負(fù)責(zé)在前邊掰,，男人負(fù)責(zé)緊隨其后揮動小镢頭咔嚓咔嚓抓棒槌秸。我們老劉家戶門大,，父親威望高，弟兄們佮伙得特別怡和(讀huo),，這令全村人十分羨慕。誰家的莊稼先熟了,，通一下氣,，全都自備工具呼啦啦涌過去,，爺,、娘,、二大大,、三大大,、五大大,、小大大,、玉德哥，還有孃孃們,，全家老少齊上陣，收割完畢再轉(zhuǎn)戰(zhàn)下一家,，熱鬧，和諧,，溫暖。掰完后,，父親用地排車運回家，再后來是五大大和玉德哥開著手扶車去拉,，我站在手扶車上,，任秋風(fēng)吹亂發(fā)型,，偶爾也能尋到一種將軍站在敞篷車?yán)餀z閱三軍儀仗隊的自豪感。晚飯后,，一家人圍坐一起，農(nóng)村獨有的皎潔月光撒滿大地,，涼絲絲的秋風(fēng)輕輕拂面,，我們賞著蛐蛐的低吟,，聽著娘不急不徐講著村里的舊事趣聞，剝著棒槌皮,，這就是我們兄妹三人年少時的夜生活。
薅果子,，擇果子，曬果子,。這樣,，父親喝酒就有了名曰“緊叨”的佳肴,，也備好了過大年時會客的傳統(tǒng)堅果。父親盤腿在炕的場景時而浮現(xiàn),，他仰脖暢飲著諸城白干，十分愜意,。父親說喝酒是為解乏也是慶祝豐收,，我似懂非懂,，作為孩子,，秋收只是參與，淺嘗輒止,，像現(xiàn)在學(xué)生的社會實踐活動,，搭把下手,，干點輕松一點的，比讀書累,，但遠(yuǎn)遠(yuǎn)比不了大人那種全身投入之后的苦,。小時候過中秋節(jié),，極少和現(xiàn)在一樣準(zhǔn)備一桌子豐盛的美味佳肴,，物質(zhì)匱乏還在其次,，主要還是忙于秋收而無暇顧及,，只好煮點芋頭和花生來敷衍一下,，著實對不起這號稱“八月十五小過年”的重要節(jié)日。
老家以前是產(chǎn)棉區(qū),。從春天的栽種,、挖壟眼,，到夏天的拿棉花杈子,、打棉花頭,、噴灑農(nóng)藥治棉蛉蟲，再到秋天的拾棉花,，小小的希翼總是伴隨著無盡的汗水。秋天拾的棉花其實不是花,，它是果實,，那時,，秋天的主色調(diào)變成了漫山遍野的雪白,。我們身前系著大布兜,，采摘著秋天的小云朵,。收工時，母親把我們拾的棉花集中裝在兩個大尼龍袋里,，用小推車推回家，攤在一張用葦子編成的席上,，在太陽底下暴曬幾日，曬干后,，父親用地排車?yán)较募覡I棉點售賣。后來,，我們長大了，母親精心挑選出最好的棉花,，彈成棉絮，給我們兄妹三人縫制了結(jié)婚用的被子,。
約六七年前,，日漸衰老的父親在我們兄妹三人的力勸之下,，戀戀不舍地把食品站后那二畝麥地交給二舅耕種,。我理解父親對于土地的那份深情，也理解失地的父親每逢看見別人秋收時的長吁短嘆,，他靠著木匠那門手藝和對幾畝薄田的精耕細(xì)作最大程度地完成了對子女的托舉,。我打心底里感激父母對子女的無私付出，但我從未當(dāng)面對他們說一聲謝謝,。
有時會想,，人到中年常常喜歡懷舊，原因大致有二,，一是兒時單純而有夢想,，雖窮但不缺愛和快樂,，感到生活有盼頭，另一個重要原因是只有懷舊時才能依稀回想起父母年輕時的模樣,，那時的他們健康,，有渾身使不完的勁。特別喜歡《萬愛千恩》這首歌,，每每聽到“是不是我們都不長大,，你們就不會變老，是不是我們再撒撒嬌,，你們還能把我舉高高”時，鼻子總是酸酸的,，淚水在眼眶打轉(zhuǎn)。
秋風(fēng)起,，天漸涼,，遠(yuǎn)在老家的父母呀,，千萬別忘了加衣裳,。
(作者系實驗初中教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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