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坊間舊事
賒小雞
郭瑞明
“賒～小雞兒嘞——好～小雞兒……”
童年時期的老家山村,，每逢農(nóng)歷春分時節(jié)，村里的大街上,、胡同口就響起一中年男子高亢,、明亮、悠揚又富含韻律的吆喝聲,。這綿軟悠長的號子使寂靜的小村立刻熱鬧起來——東家的大娘,，西家的大嬸，南胡同的新媳婦,，北街上的二嫂,，紛紛出門，圍攏了來,。小孩子們也歡呼雀躍著,，拿著小提籃或簸箕，跟隨母親,，到現(xiàn)場看大人們挑選小雞,。
賒小雞的大伯粗壯、結(jié)實,，身板硬朗,。只見他頭戴葦笠，臉熱得通紅,，肩上用“上彎扁擔”(兩頭上翹扁擔)挑著底部是四個撐的方型木托,，上面是用樹枝條兒編成的大圓籮，邊走邊吆喝,。隨后在村中心的路口,，選一處較開闊平坦的地角，鋪開塊席頭或塑料紙,，在上邊圈圍上秫秸或蘆葦編成的折子,；然后解下腰間肥大的棉布護巾擦擦汗，在圈好的“陣地”后安好皮條馬扎,，再熟練地打開籮蓋,，掀開蓋布,，麻利地用雙手大捧往圈欄內(nèi)捧小雞。小雞雛們挨挨擠擠,，鵝黃色絨絨球似的,，發(fā)出“嘰嘰嘰”細小嘈雜的叫聲。賒小雞的大伯捧完小雞后,，不慌不忙地打開鐵桶,，只聽“唰”地一聲響，一把用清水泡透的小米撒進欄內(nèi),，小雞雛們便爭先恐后地搶食米粒,，有的站立不穩(wěn)，連摔幾個跟頭,，起來后瞪著憤怒的小眼睛,，猛啄身邊的同伴?？粗@些可愛的小家伙,，誰不想捧幾只回家,？此時,，攤子上早就圍上了賒小雞的婦女和看熱鬧的孩子。于是,，大伯拿出一個不帶籮底的木籮圈,，放在地上，村婦們便開始往這小“陣地”內(nèi)挑選小雞,。孩子們則趁小販不注意,，手掌從一片毛茸茸的小腦袋上快速拂過，或者使勁拍拍圈邊,，看小雞驚恐地擠作一團,，要不就把手指伸進去，讓小雞啄啄手指,，體會那麻麻的感覺,。當然還要拉直嗓子，學著賒小雞大伯的腔調(diào),，“賒小雞嘞——賒小雞嘞”地亂喊上一通,。
農(nóng)婦們則蹲在籮旁，精心挑選那些斗志昂揚的小家伙,。她們捉住奔跑得最兇猛的,，輕輕地握在手里，和小雞油亮的小眼睛對視,，摸摸小雞柔軟的絨毛,，看看雞屁股是否干凈,。那些屁股上有糞便的，大多有毛病,，女人是不會買這樣的病雞的,。母親伸手在籮筐里挑出挺精神的幾只，放在腳前地上,，讓它們跑,，有兩只懶得動，母親又把它們拿回去,，換出來兩只,。有一只特別精神，鉆過母親胯下向遠處跑,，母親笑嘻嘻地扭轉(zhuǎn)身捉它回來,，嘴里嘟囔著：“看你往哪跑，看你往哪跑,！”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滿意,。
在那個貧窮的年代，養(yǎng)幾只雞賣蛋,，是日常生活開支的唯一經(jīng)濟來源,。那時候的雞蛋就等同于證券，換點油鹽醬醋,，給孩子們買點布料或筆墨紙張,，甚至孩子上學的學費都是靠賣雞蛋的錢解決，說雞屁股銀行,，那再形象不過了,。因此，農(nóng)婦們賒小雞時多選母雞,，少要或不要公雞,。而挑選母雞或公雞最準、最權(quán)威的人就是賣小雞的大伯了,。只要你說要幾只母雞,，幾只公雞，他便抓出小雞,，先看頭和爪子,，再仔細地看雞屁股，很快就能斷定小雞是公還是母,，一般八九不離十,。
賒——在我們的方言里，就是買東西先欠著錢,。小本買賣人家,，都寧愿賤賣不賒,，急著換回本錢用，但是,，小雞卻是以賒為主的,。賒小雞是不用拿現(xiàn)錢的，那時的莊戶人也沒錢可付,。賒小雞的在一本皺巴巴的本子上記下當家人(奇怪,，婦女們都有名字，卻都記自家男人的名字)的姓名和賒欠小雞的數(shù)量,，留待秋后收錢,。雞攤前也有現(xiàn)錢買小雞的，這樣價格便宜些,。記得賒小雞是兩毛錢一只,，現(xiàn)錢買是一毛五一只，不分公母,，按只數(shù)記賬,，由賒買小雞的戶主在賬簿上簽字或報上姓名。村里人的日子拮據(jù),，手頭沒有太多寬裕的錢,，賒欠小雞，可以先把希望抱在懷里,，待小雞長大,，莊稼豐收的季節(jié)，再把所欠的錢還上,。這樣的賒欠，是一種不計任何回報,，彼此心頭安然的期望生活方式,。日子里有了賒欠，便有了笑聲,，有了快樂和希望,，更有漫長日子里對美好生活的等待、憧憬,。
小雞拿回家后一般放在小紙盒里,，里邊鋪上干凈柔軟的細草，有時也鋪幾張孩子用完的作業(yè)紙,。那時,，沒多少糧食喂，人還缺糧呢,，也就喂點糟糠秕谷菜葉什么的,，這些小雞照樣一天天長大,。為了節(jié)省飼料，小雞養(yǎng)到拳頭般大小便撒開散養(yǎng),，讓它們到戶外,、河邊自己找小蟲吃。因為怕和鄰居家的小雞混了群,，母親便從“貨郎”那買幾分錢的胭脂,，將小雞屁股染成鮮艷的紅色。鄰居們則有的在雞腿上拴上布條兒,，有的將小雞頭部涂成“洋綠色”,，這樣就混雜不了容易區(qū)分了。飼養(yǎng)的母雞到八九月“中秋”前后就叫著“咯咯噠”下蛋了,。這時,，農(nóng)婦們又開始盤算，哪只公雞留下來過年宰殺,，哪只賣掉,，因為她們知道，要錢的快來了,。
果然,，秋收過后，賣小雞的大伯就捎著賬本兒,，來到村里,，挨門逐戶收雞錢。鄉(xiāng)親們大都誠實守信,，如數(shù)付錢,，對個別因“傷雞”而一只沒存活的賒欠戶，賒小雞的也給予照顧,，按半價或打折收錢,。
改革開放后，賒小雞的不再用扁擔挑了,，一般都騎自行車走村串戶了,，特別是進入新世紀以來，賣小雞的雞販們又扔掉了自行車,，實現(xiàn)了摩托化,，而且基本不賒欠了，個別賒欠的也把雞雛價格提高到現(xiàn)錢交易的二至三倍,，這樣也就沒人賒賬了,。
如今，那個時代已經(jīng)遠去,，沒有了童年時賒小雞的場面,，只有那“賒～小雞兒嘞——好～小雞兒”的韻律依舊在耳畔環(huán)繞,。
（作者系市地方文化研究學會會員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