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兆梅
四歲這年的冬天,,大哥結婚了,。
我還記得母親為我買的那雙青色的球鞋,,也記得我不讓智華三哥到我家看我的新嫂子,,原因是智華三哥在麥田里捉了一只坡兔,灰色,,毛發(fā)油光,。我想據(jù)為己有,智華三哥不給我,,我就記恨他了,。
大哥結婚時,父親賣掉了一大囤地瓜干還糶了兩麻袋高粱,。
大嫂的衣服是母親給買的,,我好希望嫂子嫁到我家,又多了一個為我梳小辮子的人,。一開始我不喜歡嫂子,,夏天的時候,東河過魚,,大哥捕到一條九斤多的鯉魚,,我和妹妹眼饞地看著,也設想著中午的時候,,母親會做美味的魚湯,。沒想到大哥只掏出魚的肝臟,滿滿的一白海碗,,魚的身體就送去大嫂家了,。我憤憤不平,說大哥白眼狼,,我也不喜歡嫂子了,。
大嫂第一次來我家,給我和妹妹一個人做了一雙鞋,,我的是朱砂紅白洋布染的,,妹妹的也是。我穿上一試,,正合腳,。妹妹的也合腳,嫂子的手真巧,。
我又開始喜歡嫂子,。
大哥結婚那天,嫂子坐在一輛馬車里,,前后用兩床紅色的毛毯堵著,,馬車后邊跟了一群孩子,都叫嚷:新媳婦,,給糖吃,,新媳婦,給糖吃,。在馬車到來之前,,來過兩個擔貨,擔貨筐刷著艷麗的胭脂紅,,筐子里有鏡子,,梳子,粉盒子還有紅棗栗子,。
馬車到我家門前時,,我家的門前也人山人海了。叔哥兆勝先放粉紅色紙包裹的“過門磚”,,鞭炮就響起來,。大嫂穿一身棉襖棉褲,走路像在跳忠字舞,,聽娘說過,,新媳婦,丑死驢,,果真,。
大嫂屋里都是鬧洞房的孩子,,也有和大哥仿齡的年輕人。大嫂很大方地從艷紅的手箱子里分祺子果子,,我說,,大嫂,給我些,,也給春蘭和智華些,。我們三個的小口袋滿滿的,就在院子里踢毽子,。
第二天,,我又蹭到大哥的屋里,大哥好像不高興,,好像他在和大嫂親熱,。大嫂給我一些很大的栗子,我分給春蘭智華,。
三日,,大嫂回娘家了。
我家的老房子門前堆放著一垛煙桿,,煙桿在一棵大梧桐樹下,,把梧桐的樹身圍得水泄不通。樹底下母親在這里打過豆子,,煞白的地面硬而光溜,。我習慣跟著母親早起,母親做飯,,我把兩只手縮進衣袖里,,學前幾天看過的《裴秀英告狀》,第一圈我甩著長袖,,嘴里咿咿呀呀,,第二圈一個踉蹌就甩了個狗吃屎。
我滿嘴是血,,哭著喊母親,,母親來時,發(fā)現(xiàn)我的下門牙磕掉了一半,。到衛(wèi)生所找一個赤腳醫(yī)生看過,,好像吃了一片土霉素,血止了,??墒前雺K牙沒了。大哥大嫂回家時,,我的嘴唇腫得像豬的嘴巴,,大嫂笑,,我就哭。我說以后我會多難看呀,。
母親說不就是半塊牙嗎,,整口牙沒了,一樣找婆家,。我還是哭,母親就說這個語子從小就愛哭,,尿罐眼,,長大沒出息。母親的話很有預言性,,我也一直沒有出息,。
新房蓋好后,就和大哥分家了,。我和妹妹小,,不懂事,經(jīng)常在大哥的屋子里鬧,,吃飯的時候,,盡管看看嫂子吃時我們才下筷子,大哥還是鬧情緒了,。父親說,,他是要分家。
和大哥家隔了一趟房子,,我還是經(jīng)常去看嫂子,,幫她洗碗還幫她掃地。嫂子懷孕后,,臉上起了很多小瘡,,破皮出水,嫂子說很疼,。她說疼的時候,,我好像也疼。
村子最后邊住著一家外姓,,李,。大家都叫他“老兩”。只有一個老人,,一個女兒嫁去我姥娘家的村子,。我去過他家,整潔的院子,,最早看到紫薇就是在他的院子里,。他的院子西邊是一棵大石榴樹,,春天的時候,石榴花開了,,樹上蜜蜂飛旋,,蝴蝶跳舞。經(jīng)??吹健袄蟽伞北骋粋€背簍,,去東河的林子里采藥,身材中等,,一身青衣,,下巴短而剛直的胡子,走路很快,,但是不喜歡和人閑聊,,在街上看到他的時候很少。他治療瘡疤癤子一兩藥就好,,所以得“老兩”的美名,。他熬藥躲在自家的小東屋里,誰也不準進去,,就是他的女兒也不行,,他一直尊照古訓,傳男不傳女,。
也有人說看到過他熬藥的過程,,在一堆炭火上,一個銀子小碗,,里邊是“老兩”配好的藥材,,他會熬整整十二個時辰,他攪動藥面的匙子也是銀子的,。
大嫂臉上的小瘡兩服藥就徹底痊愈了,,沒留下一點疤痕,我也去見識了“老兩”的家,,他家是閑人免進的,。
后來,我在外求學,,一次回家,,母親說“老兩”死了,他的治療瘡疤癤子的秘方也失傳,,因沒有兒子,,因答應過祖訓。
我的半塊牙齒時常疼,時常在牙齦上長一個膿包,,后來,,慢慢變黑,半個牙徹底死了,,像失傳的“老兩”秘方,。
(作者系諸城市作家協(xié)會會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