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泮政
北風(fēng)吹,，雪花飄,。這是山東半島冬天常見的景象,。只是這些年北風(fēng)盡管是照樣吹的,，但卻少見了雪花飄飄,。一年四季,，總感到,，春季太短,，冬季太長,。春季溫暖,，所以覺得太短，冬季寒冷,，所以總覺得太長,。冬天來了，就盼著是個暖冬,。己亥年冬天,，正是個暖冬。立冬節(jié)氣到了,，天氣竟然溫暖如春,。小雪到了，依然不冷,。多數(shù)日子的溫度都在10度左右,，偶爾零下，也不過是零下三四度而已。大雪節(jié)氣已過,，諺語說,，大雪不封地，不過三二日,?？纯船F(xiàn)在，冬至在即,，哪里有一絲封地的跡象,？這個冬天不算冷，看來已是暖冬無疑了,。
半島平原是冬小麥的主產(chǎn)區(qū),，冬小麥落種，以往的經(jīng)驗是,，白露早,，寒露遲，秋分種麥正適宜,?？墒沁@些年，霜降種麥已成常態(tài),。今年,，直到立冬，還有許多農(nóng)民在忙乎著種小麥,。大地的溫度,，在秋季，甚至在冬季,，比起前些年來,，的確是略有些高了。這暖冬,，究竟是福還是禍,？
小時候，我一直沒有暖冬的印象,。在鄉(xiāng)村,，常見的景象是，野外白雪茫茫,，大雪封地封路封門,，北風(fēng)呼嘯，搖曳的樹枝在寒風(fēng)的吹拂下吱吱作響,。草培屋,，土打墻,，土塈火炕，那是唯一的溫暖角落,。早晨窩在被窩里總是不愿起來,，待母親將棉襖棉褲在灶臺上烤熱，抱至炕前三番五次地催促,，才懶洋洋地從被窩里爬起來,，四肢伸到棉襖棉褲里的那一刻，一股暖流傳遍全身,。那是寒冬早上的幸福時刻,。匆匆吃罷早飯，帶著母親烤火的余溫,，出門踏著咯吱咯吱的積雪,，上學(xué)去。放學(xué)回家,，抬眼望見屋檐上一排白溜溜的透明的冰棍,，似一排冰瀑垂落，竟是那么賞心悅目,。有時,，我用木頭桿子將冰棍打下來,，咯嘣咯嘣地吃它個咯嘣脆,，居然有甜絲絲的感覺，我真正意義上的吃冰糕就是從吃屋檐上的冰溜子開始的,。
北風(fēng)獵獵,，寒風(fēng)吹徹，那是鋪天蓋地的寒冷,。所有的房屋沒有暖氣,，無論是家中還是學(xué)校教室，一律從地面冷到屋頂,。所有的衣服都不暖和,，沒有保暖內(nèi)衣內(nèi)褲，甚至沒有簡單的秋衣秋褲,。穿著空心的棉襖和空心的棉褲,，涼風(fēng)直從腳踝灌倒頭頂。少兒好動,，頑皮打鬧,，跑步跳高，常常出一身汗,，沁入了棉衣棉褲的里子,，停下,，就是鐵塊一般的冰涼。這又徒增了日常為生計辛勞的母親的負擔(dān),，每天早晨,，挨個為我們兄弟姐妹們烤暖衣服。唯有母親能抵御世界上所有的嚴寒,。我們的寒冬因為母親而變得溫暖,。而那些上了年紀的老爺爺老奶奶們，擁有一個泥火盆,，那就是他們至高享受,。灶膛里的棉花柴或木頭火熄而未滅，掏出來裝進泥火盆里,，將泥火盆放至炕中央,，老人們圍盆而坐，一邊吧嗒著長桿煙袋,，一邊喝著濃釅的劣質(zhì)茉莉花茶,，一邊津津有味地講著雜七雜八的瞎話。泥火盆里忽明忽暗的炭火似乎驅(qū)走了所有的寒冷,。
冬天那么長,，渴盼春天的愿望便格外強烈，心中默念著雪萊的詩“既然冬天到了,，春天還會遠嗎,？”掰著指頭數(shù)日子，什么時候放寒假,，什么時候是臘八節(jié),，什么時候過小年，什么時候過春節(jié),。放假后,，就不必再為雷打不動地按時上學(xué)費神，早晨可以在熱炕暖被窩里睡到自然醒,，也可以呼朋引伴在場院里捉迷藏,、拿小雞，瘋癲嬉鬧,，打?qū)?、打尖、打瓷蛋,，還可以玩雪人,、打雪仗，捉麻雀,。種種頑劣的行為驅(qū)除著冬日的寒冷,，甚至于覺得冬天雖冷也挺好玩,。要是春節(jié)添上件新鞋新帽新衣，再吃上幾頓白面餑餑,、豬肉燉粉條,，咱又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，誰還覺得這冬天過得不是好日子,？,！
少時恰似井底之蛙，沒見過世面,，沒有地理經(jīng)緯度概念,，總以為自己所處的地方再冷也就不過這樣冷了，其實東北才是真正的冰天雪地,，徹骨的寒冷,，更何況是地球上的南北極。也以為再暖也就是咱這里這樣暖了,，其實廣東,、廣西、海南那些地方才是真正的暖,，就連冬季也是溫暖如春,，更遑論赤道上的熱帶叢林地區(qū)。童年時代并不能真正體會到寒冬的意義,。即便寒冷,，因為有父母輩的呵護，一切也就變得不那么冷酷,。為子女盡可能暖一些,，父母傾其所有,，稀釋了季節(jié)轉(zhuǎn)換嚴寒的溫度,。寒冷，只冷在他們的心頭,，釋放自己所有的熱量,，為了我們生活的幸福負重前行。
冬季寒冷,，這是大自然的饋贈,。抵御寒冷，則是人類的本能反應(yīng),。房子,、棉衣、空調(diào),、火爐,，供暖,，人類動用了所有的智慧抵御寒冷，使原本嚴寒的季節(jié)溫暖,?？赡菓敉鈩谧鞯沫h(huán)衛(wèi)工、建筑工,、農(nóng)民工,、爬桿電工等等，甚至由于種種原因無家可歸的人,，他們暖在何處,？寫到這里，我忽然想起了千年之前的唐代大詩人杜甫,。成都是春城,，花草樹木，四季常青,，氣候宜人,，即便是嚴冬季節(jié)，也不甚寒冷,，極適合人類居住,。彼時，顛沛流離的老杜在成都購置一處房屋棲身,。由于房屋破舊,，在風(fēng)高怒號的秋天，竟然將房屋頂上的茅草刮飛,，偏又遇上大雨傾盆,，涼雨秋風(fēng)，直凍得老杜瑟瑟發(fā)抖,，徹骨的寒冷刺激了老杜的詩思神經(jīng),，他仰天長嘆，怒吼出一首千古絕唱———《茅屋為秋風(fēng)所破歌》,。你不得不佩服人家老杜,，自己都凍成那樣了，還不忘“安得廣廈千萬間,，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,，”“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，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,！”只此一句,，境界全出，真正是“筆落驚風(fēng)雨,，詩成泣鬼神,！”如此胸懷天下的大愛之人,，值得所有遭受寒冬折磨的大眾傾情膜拜。
經(jīng)歷了數(shù)十個寒冬之后,，我們漸漸長大,。直到今天，我們又經(jīng)歷了數(shù)個沒有嚴寒的“暖冬”,，這自然是沒有足夠條件抵御寒冬的人們的心理期盼,。但是，暖冬現(xiàn)象并不是人類的福音,，它在給人們減少寒冷的脅迫之外,，還會帶來不小的危害。譬如冬小麥的旺長致使抗寒能力降低,，病蟲害滋生蔓延,，天干物燥易發(fā)的火災(zāi)，甚至氣候變暖可能會使全球海平面上升等等,，想來其后果還是很可怕的,。這實在是矛盾生活中的嚴酷悖論：期待寒冷的氣候變暖，卻又給人類帶來后果嚴重的隱患,。
無論怎樣,，一個暖冬的到來，還是值得慶幸的,。因為,，有無數(shù)冬季瑟瑟發(fā)抖的人在暖冬里感受到了溫暖。
?。ㄗ髡呦瞪綎|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,，諸城市作協(xié)副主席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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