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建軍
故鄉(xiāng),,是小時候拼命逃離的地方,。故鄉(xiāng),,是年老了想回回不去的地方。故鄉(xiāng)是人生的起點(diǎn)和終點(diǎn),。故鄉(xiāng)是清明的一柱香,,是中秋的一輪月,是春運(yùn)的一張票,。
第一次離家是上小學(xué)一年級的暑假,,那時我七歲,大哥十二歲,。
父親安排我們到“西北嶺”鋤地瓜,,暑天的太陽正旺,頭皮被曬得生疼,。瓜秧從地瓜嶺上趴著往下生長,,然后又向相鄰的地瓜嶺上攀爬,并極力伸展它的藤蔓,。地瓜秧有長有短,,與地面接觸的一面接地生根,但它不擴(kuò)岔,,只是“一根筋”地往前躥,。藤蔓的生命力很強(qiáng),陽光普照,,暖風(fēng)吹拂,,接上一場小雨,便密密麻麻地鋪展開來,。一眼望去,,明亮的陽光底下,大片茂盛的地瓜秧綠油油地覆蓋在起伏有序的大地上,。我在地瓜嶺的溝底站著,,感覺自己就像站在一片綠色的海洋和起伏的波浪里。
鋤地時,,大哥拿著一根榆樹枝做成的翻秧?xiàng)U子,,桿子的頂端削成尖。他示范著教我把秧蔓從地瓜嶺的一面翻過去,。他彎下身子,,手握桿子粗的那頭,把帶尖的一頭貼著地面伸入藤蔓底下,,然后雙手握住桿子,,盡力向上平舉,只聽得秧蔓離開地面時“咯吱咯吱”的聲音,,好像集體喊著號子,,然后順從地隨著桿子被翻滾到地瓜嶺的另一側(cè),。這時,,瘦弱的一些青草露出來,,稀稀疏疏地散布在裸露的土壤上,只得等待著被鋤掉的命運(yùn)了,。
大哥教會我翻秧,,他負(fù)責(zé)在后面給地瓜嶺鋤草翻土。
大哥的身高也不比那鋤柄高,,但他彎下身子,,雙手握住鋤桿,很帶勁地鋤起來,,看著就是行家里手,。那鋤頭在他操縱下,前后運(yùn)動,,上下有序,。起伏間,地瓜嶺上薄薄的一層土皮就被剝離,,散碎的土壤聽話地翻轉(zhuǎn),、覆蓋在地瓜嶺的斜坡上。直到現(xiàn)在,,我也沒學(xué)會那技巧?,F(xiàn)在想來,“鋤地瓜”似乎是一門藝術(shù),,古老,、堅(jiān)毅。那連續(xù)不間斷的動作,,像一首清脆的歌,,像一幅厚重的畫,像長江黃河的水,,從遠(yuǎn)古流淌到現(xiàn)在……
鋤地瓜是很累很累的活,,我嫌翻秧太累的時候,大哥就讓我鋤地試試,。我是拿不動那鋤的,,更不要說指揮鋤頭運(yùn)動了。無奈,,還是回去翻秧,。低頭,彎腰,,插桿,,舉臂,,起身,揮動胳膊翻轉(zhuǎn),。如此連續(xù)重復(fù)的動作,,很快就消耗掉所有的體力了,更不用說那嬌嫩的臉皮被炙熱的太陽烘烤著,。
大哥可能也很累,,但他鋤地的速度很快超過我翻秧的速度,于是就催促我:快翻,!早鋤完早回家,,免得被太陽暴曬。
大哥的汗珠不比我少,,脾氣也逐漸大了起來,,待到鋤頭趕到我腳后跟的時候,不耐煩的吼聲會向我喊來,。一次又一次,,一次比一次聲音更大,更大的聲音里含有了抱怨和責(zé)備,!
暴曬,,勞累,緊張,,不一會兒就變成了怨恨,。恨這秧蔓怎么這么結(jié)實(shí)地扎根在土地里,又那么長遠(yuǎn)地去橫跨幾道溝嶺,,恨這長長的地瓜嶺抬眼望不到頭……怨恨的情緒更加減緩了勞動的干勁和效率,。
于是,在大哥最后一次吼叫聲里,,我憤憤地把桿子扔在一邊,,拔腿就走……
大哥急眼了,怎么喊也喊不住,。無奈,,他只有自己翻秧自己鋤地了。
當(dāng)時,,我何曾想到,,那片地瓜就是我們?nèi)胰税肽甑目诩Z啊,!
回到家的大哥自然對我沒有好臉色,,慍怒中似乎帶有上告父親的威脅。我的恐懼和無助感也隨著父親的回家而襲來,。于是,,趁“戰(zhàn)爭”沒有爆發(fā),,便溜了出去。
我到了東南嶺技術(shù)隊(duì)的院子里睡著了,。七年后,,我的嚴(yán)厲的父親就埋在那里,后來,,那一片墳地里便埋葬了我好多的長輩和親人,。中午的陽光照得我暖洋洋的,,翻秧的勞累讓我睡得深沉舒坦,。直到夢里母親輕柔的呼喚和手邊溫柔的撫摸把我弄醒。醒來,,一只肥胖臃腫的大蛤蟆慢慢地從我的手背上爬過,。我靜靜地欣賞它慢慢攀登我的胳膊和軀體。到我胸口時,,它停下來抬起頭,,兩眼盯著我的臉看著,張開口,,好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,。一縷陽光落在它嘴里,泛起金色的粉塵,,耀著我的眼,。哈欠打完,金色陽光溢出,,布滿了它全身,。于是它背著一身金色非常滿意地低頭翻越過去,落到另一只胳膊上,,緩緩地,、自由自在地回到它的草叢……
蛤蟆對我是可親的,猶如菜地里的黃瓜和西紅柿,。隊(duì)里的鄰居二哥從菜地里摘來黃瓜和柿子,,用井里提上來的清涼的井水洗了給我吃。那黃瓜的香脆和柿子的酸甜,,就永遠(yuǎn)地印在了我的味蕾里,。
這次的逃離是短暫的。滿身是汗,、臉色通紅,、眼里含著愛憐和慍怒的母親手里拿著一根細(xì)長的樹枝條子,在回家的路上趕著我,,就像趕著她那只走丟了的大白鵝—————在我高考?xì)q月里為我補(bǔ)充營養(yǎng)下蛋吃的大白鵝,。
后來,,母親說,午飯時沒見我回來,,大家都著急,。奶奶讓大哥去了縣城;縣城上班的二姐急匆匆趕了回來,;一家人都沒吃午飯,,左鄰右舍的人們都跟著為我忙活了半天……
莊稼地里的勞作是辛苦的,祖祖輩輩的辛苦勞作,,也很難讓農(nóng)家生活有根本的改變,,于是讀書高考就是當(dāng)時改變命運(yùn)的唯一途徑了。
真正讓我離開家鄉(xiāng)的是到縣城讀書和高考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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