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幽默著稱的知名網(wǎng)友“北美崔哥”近日又推強文《中國缺少彪形大漢的五個原因》,，依然保持了崔氏風(fēng)格的幽默和冷嘲,。文中提到了中西方審美觀的異同,，是個挺有意思的話題,。
愛美之心,，人皆有之。但古往今來,，對美的標(biāo)準(zhǔn),，不同國家不同民族卻千差萬別。不要說東西方審美差異有別,，同屬東方或西方,，不同時代也很不一樣。即使同一國家,，同一時代，不同階層的人的審美觀也相去甚遠,。我們今天的武俠小說中的俠義主角,，往往是郭靖楊過這樣的的道德楷模，基本符合現(xiàn)代的審美價值觀,。然而筆者認(rèn)為看明清的章回小說,，才能夠清楚認(rèn)識到古代人對大俠的審美趣味。
首先,，我們談?wù)劰糯械摹懊滥凶印毙蜗?。古典小說中，《水滸》是為數(shù)不多為江湖人物寫生的文學(xué)作品,。其中所反映的種種文化現(xiàn)象,，比較接近于傳統(tǒng)中國的江湖社會。所以,，我們不妨先來看看《水滸》中的高帥富都是怎樣的形象,。
江湖社會的獨特審美
先要說明一點，傳統(tǒng)的江湖,，是一個草根和秘密的底層社會,。比如很多朋友都知道江湖生意的“八門”：金皮彩掛平團調(diào)柳。金是相面算卦八字命理等占卜生意,，皮是賣假藥的,，也叫“挑漢兒的”，彩是變戲法的,，掛是和武術(shù)有關(guān)的行當(dāng),，比如武師，鏢師,，賣大力丸的,，賣藝的，等等,。平是評書,，團是相聲,，調(diào)是指那些看花柳病兼賣大煙的野大夫，柳是曲藝,、戲曲行當(dāng),。這些行當(dāng)，即使在當(dāng)時,，也大都介于合法和非法之間,，收入極不穩(wěn)定，且需要游走四方,，連個安身之所也沒有,，從事者不問可知，都是極度貧苦之人,。由這樣人物組成的社會,，其草根性不難想象。
由于武俠小說的普及,，時下許多人對其中所言的江湖有諸多誤解,。其實，武林中人的江湖,，指的不過就是上述江湖八門中的“掛”行,，這一行又可分為“支、拉,、戳,、戧”四門。指著拳腳功夫給有錢人當(dāng)保鏢,，看家護院的教師爺,，叫“支點”；走鏢護鏢闖蕩江湖,，叫“拉點”,，也叫“走線兒的”；開武館收徒弟,，吃徒弟的孝敬,，叫戳點，也叫戳行,；點行是走江湖賣藝的,，又分“清掛子”和“挑將漢”，清掛子是單純打把式賣藝,，挑將漢則是賣藝之外兼賣野藥,，大力丸，虎骨酒,，狗皮膏之類的,。所以,，金庸、古龍小說中所言類似楚留香,、西門吹雪那種動輒一擲千金的大俠,，或者幾萬兩金葉子才請得動的高級殺手，實際上融合了現(xiàn)代間諜小說的情節(jié),，是典型的007小說內(nèi)容,。
由這種底層人物組成的江湖社會，有著自己獨特的運行法則和社會文化,，和當(dāng)時主流文學(xué)作品——比如文人的詩歌,、散文也就是古人所說的“文章”——有很大的不同，在審美上,，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(fēng)格,。
比如說，崇尚高大,、強壯是古代江湖文學(xué)如《水滸》等對男性審美的一個重要特點。這在今天看來非常自然,，但在當(dāng)時并不如此,。以《水滸》為例，其成書大約在元末,，當(dāng)時的中國人,，雖然受到蒙古貴族的統(tǒng)治，但在審美上還是延續(xù)了宋代的審美觀,，對男性崇尚“羽扇綸巾”的瀟灑成熟之美,，女性對青年男性則更欣賞“風(fēng)流倜儻”的英俊之美。
比較有代表性的如《西廂記》中,，借紅娘的眼睛描寫飽受相思之苦的張君瑞：“沈約病多般,，宋玉愁無二，清減了相思樣子,。只你那眉眼傳情未了時,，中心日夜藏之?！边@種審美演化至明清兩代,，主流社會對男性的審美偏于陰柔和中性化，比如明清小說中,，介紹才子大都是“面若敷粉,，唇若施脂”，《紅樓夢》中的賈寶玉“面若中秋之月,，色若春曉之花”,，這類描寫在今天看來似乎更適合女性,，這也是現(xiàn)代偽娘審美盛行的傳統(tǒng)文化基因。
在這樣的審美條件下,，甚至催生了一種對強壯,、高大之美的厭惡。不僅女人看男人如此,，男人看男人也如此,。比如《品花寶鑒》中的奚十一，之所以為諸多男性小旦所討厭,，就因為“高高大大,，像個武官樣子”。
《水滸》中“高富帥”的標(biāo)準(zhǔn)
先說“高”,。江湖社會是一個弱肉強食,、充滿危險的世界，強壯的身體和高強的武藝是保全自己,、進而成為江湖“高富帥”的基本條件,。《水滸》中的武松,、石秀,，都很受女性歡迎，被潘金蓮,、潘巧云兩位美女先后倒追,。武松不僅“身高八尺”，而且“心雄膽大,似撼天獅子下云端,骨健筋強,如搖地貔貅臨座上”,，絕對的肌肉猛男的形象,。石秀則不僅是“大漢”，而且“身似山中猛虎,性如火上澆油”,。曾被李師師表達愛意的浪子燕青,，也是“六尺以上身材，二十四五年紀(jì)”,。其他形象正面一點的好漢,，也多是“大漢”。至于武藝更不必言,，能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的梁山好漢,，除了鼓上蚤時遷之外，大多有一身好武藝,。至于梁山頭領(lǐng)宋江,，雖然受江湖好漢的推崇，但是“身高不滿五尺”,，“黑矮肥胖”,，而且武藝平平,，所以不為閻婆惜這樣的美女所青睞。
再說“富”,，梁山好漢中“富”的象征很有趣,，那就是紋身。究其原因,，大約是想請紋身高手弄上“一身好花繡”價格不菲,，所以一身漂亮的紋身不僅象征著武勇和強悍，更能體現(xiàn)出經(jīng)濟地位,?！端疂G》中，有紋身的好漢大多出自經(jīng)濟地位較高的群體,。比如史進的父親是莊園主,，所以有錢“請高手匠人，與他刺了這身花繡,，肩臂胸膛,，總有九條龍”；魯達出身軍官,，有固定收入,，而且請史進喝茶飲酒，到處都是掛賬,，想必手頭寬裕，所以“脊梁上”有“好花繡”,，“因他脊梁上有花繡,，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魯智深”；楊雄是劊子手,，每次行刑都有百姓送來的“花紅酒禮”,，經(jīng)濟條件似乎很不錯，所以能和丈人合資開肉鋪,，也能有錢弄身漂亮的紋身,，沒事“露出藍靛般一身花繡”；燕青是大富翁盧俊義的家仆,，盧員外有錢請高手為他紋上“遍體花繡”,，在今天看來這就是一個滿身紋身的江湖豪客。在小說中燕青的知名度之高,，連李師師這樣的“女神”都仰慕不已,，見面就說“聞知哥哥好身文繡，愿求一觀如何,？”顯然這有點今天《教父》小說的審美趣味,。
反觀石秀,、武松這樣的好漢，雖然武藝高強,，但經(jīng)濟實力不濟,，所以小說中不見他們有紋身的記載。阮氏三雄都是漁民,，以前可以打“二三十斤的金色鯉魚”,，收入似乎還好，但被王倫等人占據(jù)了“衣碗”,，收入不濟,，只有“五郎”一人，在胸前刺了個“青郁郁的豹子”,。至于宋江,、盧俊義、呼延灼,、關(guān)勝等人,，原本都是誤打誤撞上的梁山，不屬于江湖社會,，有錢無錢,，都與紋身無緣。
最后說說“帥”,。江湖中的好漢一樣愛美,，一樣需要裝飾。值得注意的是,，《水滸》中好漢的衣著品位似乎都很不錯,，武松一出場，景陽岡上“穿了一領(lǐng)新衲紅紬襖,，戴著個白范陽氈笠兒”,，雖然一望可知是窮人衣著，但絲毫不帶“屌絲”氣,，英武威嚴(yán)的形象躍然紙上,，連金圣嘆都在一旁贊嘆“此處寫個紅襖白笠，正是為下文打虎絢染也”,。
九紋龍史進也是美男子,，“銀盤也似一個面皮”，下少華山時“帶白范陽氈大帽,，上撒一撮紅纓,；帽兒下裹一頂渾青抓角軟頭巾。頂上明黃縷帶；身穿一領(lǐng)白絲兩上領(lǐng)戰(zhàn)袍,；腰系一條揸,。五指梅紅攢線搭膊；青白間道行纏絞腳,，襯著踏山透土多耳麻鞋,；跨一口銅鈸磐口雁翎刀”，紅,、白,、青、黃四色搭配,，放在今天也很有時尚感,。
順便說一句，過去江湖好漢喜著顏色鮮艷的衣服,，連兵器也喜歡紅,、綠等配色，比如鋼刀要綠鯊皮鞘,，槍櫻要大紅,。有人解釋為著紅是可以混同血色，交戰(zhàn)中血濺上看不清,，這其實不對,。再紅的衣服，沾血也很明顯,，因為血液凝固后會發(fā)黑,。愛著紅色，主要是面對騎馬的敵人,，紅色有驚馬的作用,。騎過馬的朋友都了解，馬容易對紅,、綠等鮮艷顏色敏感。著紅是古代步兵的傳統(tǒng),，武術(shù)源于軍事,，武林中的文化，也和古代軍事文化有關(guān),。
浪子燕青是《水滸》中著名的美男子,，出場“帶一頂木瓜心攢頂頭巾，穿一領(lǐng)銀絲紗團領(lǐng)白衫,，系一條蜘蛛斑紅線壓腰,，著一雙土黃皮油膀胛靴。腦后一對挨獸金環(huán),，護項一枚香羅手帕,，腰間斜插名人扇,，鬢畔常笄四季花”。強悍武勇之中透著一股倜儻風(fēng)流之氣,，難怪后文“女神”李師師要倒追,。
品讀梁山上的“高富帥”，不僅有助于我們理解《水滸》,，更可以透過書本,，了解舊日不為人知的底層社會，今天的社會開始呼喚男性主義,，如三聯(lián)生活周刊曾經(jīng)發(fā)表《拯救男孩》的專題文章,。實際上我們的老祖宗，也并不是一味崇尚文弱書生的,，肌肉男和真漢子也曾經(jīng)是民間追捧的對象,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