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德聚
壹
諸城的方言俚語生動鮮活,，表現(xiàn)力極強(qiáng),。特別是一些形象夸張的比喻，聽來令人忍俊不禁,，韻味無窮,。
著名作家莫言曾說：“方言在影視,、文學(xué)作品中能夠增色添彩，它使作品地域性更強(qiáng)，更接地氣,?！?/span>
土屋這埝兒是三縣交界，山高皇帝遠(yuǎn)的山旮旯,。由于長期疏于管理,，土屋就像后娘的孩子，被人看不起,。全村土坯草屋,，雖不夠百戶，卻這里一堆,，那里一簇,，哩哩啦啦地沿著山前崖近一里。
村兩崖山疊著山,，嶺連著嶺,。一條小河彎彎勾勾地從山里拐出來從村前淌過，通往外邊的唯一出路就是沿河的一條羊腸小道,。由于進(jìn)出不便,，許多人一輩子也沒出過大山,，居住著老祖宗留下的土屋,，年歲久遠(yuǎn)，風(fēng)吹日曬雪打雨淋不斷風(fēng)化,，不少屋子外墻開了縫,，裂了紋，張開了口子,，人們用棒棍頂著,，隨時都有趴下的可能。窮,，顯而易見,。這有天然的因素，當(dāng)然也有人為的原因,。
這里有漫山遍野的櫻桃,、栗子、核桃,、茶葉,，風(fēng)景奇好，像仙人洞,、五站石,、飲酒臺、夫妻樹、鳳凰嶺,、蝴蝶泉,、一線天，每處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,。山上空氣清涼,，鳥語花香，櫻桃紅,、茶葉綠,、山花黃、河水清,、長天藍(lán),，尤其是頭半晌兒，霧氣繚繞,，山體若隱若現(xiàn),，到處朦朦朧朧，猶如仙境一般,。這么好的景致外邊人進(jìn)不來看不到,，里邊滿山的山貨又運(yùn)不出賣不掉，老百姓是蒼蠅飛到了光光沿上,，知道是銅卻啃不下來,，眼睜睜看著爛在山上。
村里四百左右人口,，三個黨員先后都當(dāng)過支書,，可這半年多卻無人主事，散沙一盤,。
貳
俗話說：“人無頭不走,，鳥無頭不飛?！边@大小也是個莊,，無組織無領(lǐng)導(dǎo)，這不老虎拉磨要亂套嘛,。
這天,，新調(diào)來的鎮(zhèn)黨委王書記，帶上鄉(xiāng)長,、社區(qū)主任,，推著自行車順著羊腸小道到土屋來了。一路上連推帶扛,，能騎的地方很少,，這讓書記很驚訝,，什么年代了，怎么還會有這樣的路,。半頭晌的工夫到了土屋,，沒人出頭，只好分頭下戶找了幾個人,，又吹哨子又敲鑼,，遠(yuǎn)的派人去吆呼。天晌時稀里拉嘎總算來了些人,，烏泱烏泱地叉咕,，出了什么事，這么大的動靜,，當(dāng)官的都來了,。
王書記講了換屆選舉的重要性，尤其是這偏僻的地方?jīng)]有干部就沒法貫徹黨的政策,，沒法跟上發(fā)展的步伐,，沒法享受到發(fā)展的成果。今天召集大家選村主任,。話音未落,，有幾個人吆呼：“王二柱當(dāng)村主任?！编l(xiāng)長說：“同意王二柱的舉手,。”在場的齊刷刷地舉起了手,。
王二柱急了,，忙站起來,，直楞個頭：“胡鬧,！我連黨員都不是能當(dāng)主任嗎？這不是隔著鍋臺上炕,？再說,，我吃幾碗干飯大家伙又不是沒數(shù)，抬死驢啊,?！?/span>
沒想到王二柱的態(tài)度惹火了眾人。一個老漢站起來說：“你看看咱這莊你不干誰干,？咱這也是矮個子拔將軍,，瓜里選瓜不是，今天就是驢不喝水,，大伙摁也要把你摁到河里,?！?/span>
黨委王書記、鄉(xiāng)長,、社區(qū)主任忍不住偷笑,，一時也弄不明白，怎么有黨員不選,，別的地方選干部那可是爭破鑼打破鼓,，這里怎么了？他們一齊看著王二柱,。
王二柱急得臉紅脖子粗,。
王書記說：“你表個態(tài)吧，至于不是黨員這事另說,，可以考驗著看嘛,！”
王二柱說：“既然大家瞅上了，那就大年五更死頭驢——不好也好,。我認(rèn)了,！”
叁
王二柱這人有股子牛勁，干事從不打馬虎眼,，既然答應(yīng)了就不隨葫蘆打躺躺,。這天后晌，二柱大瞪著眼卻困不著了,。散養(yǎng)的小牛自由慣了,，一旦上了套只有出勁拉犁的份。王二柱眼下就像那初上套的牛犢子,，心里想干好,，但沒數(shù)。他也清楚,，像眼下這樣是不行的,，人家山外變著法子致富，錢包越來越鼓,，可這里還是外甥打燈籠——照舊,，這不是老嬤嬤吃餅——越墜越長嗎？山里人叫這彎彎勾勾的羊腸小路絆住了腳,，拴住了腿,，不行，下一步得先修路,。
修路談何容易,，得勘察、資金,、大型機(jī)械,，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,，也不是小莊能干了的，得向上級申請,，請求幫助,。眼下得先解決莊里的危房，要不過冬挨凍不說,，弄不好墻倒屋塌,，這可是人命關(guān)天啊。轉(zhuǎn)念一想,，這事也急不得,，心急吃不了熱豆腐，人工怎么出,，錢從哪里來,？更讓他發(fā)毛的是村里的相頭無賴，這使前幾任干部沒法管,，也不敢管,，最后還栽在他們手里。
先說莊西頭的董光,。從小蟈子腚上一根毛,，被爺娘慣得捧在手里怕飛了，含在嘴里怕化了,。父母在時他不知天高地厚,，老人去世后，他懶得比柿子還懶,，橫草不沾,，豎草不拿，專喝那高度的“燒刀子”“絆倒驢”,，醉了就打老婆孩子,。女人受不了跑回娘家，他更破罐子破摔,，今天張三的玉豆棒子少了兩犁,，明天李四的蔥被人薅了兩溝，派出所像他家的堂屋門,，出出進(jìn)進(jìn)，進(jìn)進(jìn)出出,，成了潑皮無賴,，鬧得莊里雞飛狗跳不安生。莊里人背后叫他“攪屎棍”,。
再說東頭趙家三兄弟,，個個人高馬大,，好搗鼓個事兒，天老爺老大,，他們老二,，全莊人又信又怕。三任支書都是他仨鼓搗下去的,。第一任不識字,，稀里糊涂干了二十幾年，年紀(jì)大了,，腿腳不靈還耳背,。三兄弟放風(fēng)：“要這樣的干什么？占著茅子不拉屎,?！焙髞恚现约翰桓闪?。第二任,，干了五年，碰上包干到戶,，他拉上集體的兩頭牛一頭驢回家,，被三兄弟告了個貪污罪下了臺。第三任一上臺,，大伙就瞧不起,，都知道他是蒲團(tuán)兒。三兄弟嗤笑：“土屋就砍不出個楔子來,，弄出塊爛木頭頂大梁,，不愁把全村男人帶成氣管炎?！崩掀怕牶笞е浠亓思?，從此不再伸頭。
想到這,，二柱感到窗外都有眼睛盯著,，晚上想睡，但就是睡不著,，這一頭那一屋的,，還真是二塊錢趕集，想割點肉還想稱點魚,，凈事事兒……后半夜剛打了個盹又醒了,，這會兒他突然明白了，抓牛要抓牛鼻子,。他一骨碌爬起來,，披衣就往趙家走去,。
三兄弟見二柱進(jìn)了大門?！皢?，當(dāng)官的來了，有何公干,？”“我算叫你們扎古苦了,，這不是趕著鴨子上架嘛，這個攤子怎么鼓搗我這肚子里沒譜,，打不得鑼鼓,。這不折騰了一晚上沒閉眼，只好找你們想轍來了,?！?/span>
三兄弟心里話你小子也是怕挨整吧。老大問：“這有什么難的,？混日頭唄,！”“哎，插上草棒就算賣的,。我可不想和前幾任那樣叫人家戳脊梁骨,。”他把思前想后近期馬上干的,，以后長遠(yuǎn)做的一古腦兒說了一遍,。最后嘆了口氣，“哎,，我這家禽兒腦子還真不夠使的,，滿坡的螞蚱捕不過來?！?/span>
三兄弟見二柱譜氣不孬,，一心辦實事，齊聲說：“你放開手腳干,，我們在后邊挺著,。”
“有你三兄弟這話我放心了,，那我可要給你們派活了,。第一，老三趙欣上過初中,，出來管賬,，像莊里的種糧補(bǔ)貼、困難救助,、低保,、危房改造補(bǔ)助這些事由你負(fù)責(zé)，凡動錢的事我概不插手,，絕不占公家個人的一滴油水,；第二，老大老二對村的工作多提建議,，工作上有問題當(dāng)面鑼對面鼓解決,，不要再上竄下跳地到處告狀?！比值芤姸f的話都是南山頂上滾石頭——石打石的大實話,，三張驢臉放晴了。老大試探地問：“你就那么信得過俺們,？”“那當(dāng)然了,，疑人不用，用人不疑,，我相信你們直來直去的驢脾氣,。”
四人說話投了機(jī),，掏心窩子的話沒完沒了,。二柱想走，三兄弟連忙站起相送,。
二柱邁出大門剛走上街,，見董光從西踉踉蹌蹌走來，歪歪著頭,，戧戧著毛,，糾糾著眉，拉拉著口水到了趙家門口,，被一塊石頭絆倒了,。他開始了吵街噘人。
二柱赤溜又回到趙家,，大聲說：“董光這東西真是墻上掛狗皮——不像畫(話),，吵街噘人噘到門上來了?！比值軉枺骸班僬l,？”“在你們家門口，這不是禿子頭上的虱子——明擺著的,?！比值堋膀v”地站起，“我看他是活膩歪了，走,，扎古扎古這小子,。”三人一陣嘀咕,，老大老二不由分說每人反擰住一支胳膊,，採著那戧起的頭發(fā)，用力往后一拉,，董光立馬成了驢笑天,。兩兄弟吆呼：“老三，快來喂他點粘粥,?！敝灰娎先弥L巴驢屎瓢，舀了薄里光蕩的半瓢屎湯子跑來,?！班僬l？”三兄弟怒喝,。董光哪受過這等委屈,，心想：派出所我都不怕，還怕你們,?！班偬炝R地噘祖宗管你們屁事，狗咬耗子,?！边@真是楞的碰上了橫的，“老子還就管定了,！”老三一個箭步上來,，一手死死捏住鼻子，一手高高舉起了瓢,。董光一看來真的,，趕忙閉嘴咬牙直撲楞頭，屎湯子順著脖子淌了一胸膛,，看熱鬧的都捂著鼻子跑老遠(yuǎn),。可是一口氣憋不了多會兒,，董光實在急了眼,，大聲吆呼：“三位哥哥，俺不敢了,，俺告饒了還不中,？,！”兩兄弟并不撒手，“說,！告什么饒,？！”“俺再不偷不摸了,，不耍酒瘋了,，好好干活,，學(xué)著做個好人,！”
這時，二柱提著褲子從茅子里跑來,，說：“雖說我沒在場,，可我聽明白了。人家董光都告饒了,，好漢不欺告饒人,，大家就別和他一般見識了。董光,，快回家洗洗吧,！”趙家兄弟這才放了手，董光像被咬的狗,，夾著尾巴跑了,，后邊傳來眾人的笑聲。
有幾個精明人明白,，二柱這是演戲看哩,。人家這是一計，有唱白臉的,，有唱紅臉的,，這是整治村風(fēng)哩。
肆
這事以后,，董光果然變好了,，村里平靜下來。人們對二柱這以毒攻毒,、借力打力,、一石二鳥的做法稱絕。人們發(fā)現(xiàn)王二柱更忙活了,，他三天兩頭拽著趙欣,，今天拎包栗子，明天馱點核桃往山外跑,。期間,，王書記、鄉(xiāng)長、社區(qū)主任也多次來考察情況,。他們走溝串戶,，把危房記上了本本，把地形勘察了個遍,，有兩次還叫二柱帶他們爬上了山,，實地考察了每處風(fēng)景……
很快，黨委召開了擴(kuò)大會議,，根據(jù)上級精準(zhǔn)扶貧的指示精神,，確定土屋為重點扶貧對象，人力財力向土屋傾斜,，開辟通山大道,，遇石放炮，逢河架橋,，挖掘機(jī),、推土機(jī)轟轟隆隆日夜不停，道路不斷向土屋延伸,。
消息傳到了土屋,，婦女孩子恣得合不攏嘴，老年人恣得像喝了蜜,，青年人恣得場上撒歡,。王二柱發(fā)現(xiàn)董光也在其中，他理了短發(fā),，刮了胡子,，穿上了干凈衣服，還是蹦俊的青年哩,，心里想：真是浪子回頭金不換,，等忙過這一陣兒，一定陪他把媳婦請回來,！
伍
這天,，天氣陰冷，天上飄著雪花,。王書記,、鄉(xiāng)長、社區(qū)主任一行頂風(fēng)冒雪騎自行車又來了,。而且把二柱帶去的“禮物”全馱了回來,。書記讓二柱敲鑼召開村民會議。鑼聲一響,，滿村的人紛紛走出家門,，都坐得板板正正,。王二柱說：“歡迎鄉(xiāng)黨委王書記講話?！睍錾弦魂囌坡?。
王書記十分激動，“真是火車跑地快,，全靠車頭帶,，想想第一次來土屋，人都找不著,，這才幾個月的時間,，全村起變化。今天我們是來道喜的,。喜事有三,。第一，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,，選出了王二柱這樣的好干部，經(jīng)鄉(xiāng)黨委考察研究王二柱做為預(yù)備黨員正式接任土屋村主任,。實話告訴大家,，王二柱同志這些日子為莊里操碎了心，跑細(xì)了腿,，整天跑黨委,，跑社區(qū)，纏這個,，粘那個,，人都瘦了一圈，他還從自家捎些核桃栗子宣傳土屋的特產(chǎn),，和他比,，我們都自愧不如。
第二,，黨委決定為村里修一條通山大道,，不收老百姓一分錢。村里的困難戶,、低保戶張榜公示三天,，如果大家沒意見，后邊馬上兌現(xiàn)政策,。
第三,，只要鄉(xiāng)親們同意，明年開春整平現(xiàn)在咱們開會的這一大片地,，全村搬遷到這,，建小學(xué),、蓋幼兒園，每戶建房上級補(bǔ)助三萬元,。
土屋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,，下一步路暢通，房子蓋好,，我們不但要讓滿山無污染無公害的山貨賣個好價錢,，還要搞山鄉(xiāng)旅游，讓我們山里人走出去,，也讓更多的城里人,、外地人走進(jìn)來，到那時,，我們的收入會成倍增加……”
書記話音未落,，滿場響起陣陣掌聲。
王二柱的總結(jié)更是讓在場的熱血沸騰,，憋足了勁,。
“鄉(xiāng)親們，黨沒有忘記咱土屋,，不光給咱們解決眼前的實際困難,，還為咱指明了方向，這是咱做夢都不敢想的,。我們要感謝黨,，感謝政府，我們要不蒸饅頭蒸口氣,，心往一處想,，勁往一處使，甩開膀子,，大干快上,。我就不信咱土屋富不起來！”
人們“呼”地站了起來,，拼命地拍巴掌,，趙家三兄弟眉開眼笑地說：“這會兒咱算是找對領(lǐng)頭羊了。你看人家二柱,，土話說得地道,，拽起文來也杠杠的?！?/span>
（作者地址：和美苑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