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增堂
小時候,，我很羨慕別人暖暖地喊姥姥,，覺得姥姥是深遂的大海，包含了比母愛親情更加寬厚包容,、柔和綿長的大愛,。只是，姥姥很早就去世了,，我壓根就沒福分見到她,。
結(jié)婚后見到了媳婦的姥姥,，我當(dāng)然也得喊姥姥。此后每年春節(jié)都去探望,，三言兩語地說些客套話,，吃完飯轉(zhuǎn)身就走。從而,，姥姥成為忙碌的生活所沖淡的,、被長期忽略了的輩份符號?；蛟S在她印象里,，我們這些外孫輩同樣若有若無，就像旅店里匆忙的過客吧,。
前段時間內(nèi)弟結(jié)婚,，岳父母接姥姥來“吃喜飯”，這才近距離認(rèn)識了老人家,。姥姥身體尚好,，說話輕聲細(xì)語，平靜得像一條緩緩的溪流,，臉上總是掛著慈祥的微笑,，頗有些仙風(fēng)道骨的模樣,。由于腿腳不利索,，姥姥平時很少下炕，水也很少喝,，免去了頻繁入廁的麻煩,。非得下炕時，才將那雙裹得狀如筍尖的小腳,，穿上鞋子,，雙手提握著一米來高的四腳拐杖，小心翼翼一點(diǎn)點(diǎn)慢慢往前挪,。
姥姥最高興的事是聽我三歲的兒子——她的重外甥,，用稚嫩甜細(xì)的嗓音任意地喊“老姥娘”。兒子像蹦豆一樣不時淘氣地跑來跑去,、吵吵鬧鬧,，我不勝攪擾，喝斥一聲令他規(guī)矩聽話,。姥姥卻笑得一臉燦爛,，極是開心，雙眼瞇成一條縫,，喃喃說道：“真好,，真好,！”我突然覺得兒子要比我幸運(yùn)得多，他不僅可以在姥姥懷里淘氣撒嬌,，還有福分見到老姥娘,，并能討老人家歡喜。
姥姥望著重外甥,，意味深長地說：“人這一輩子,，就熬了兩口人啊,！”姥姥的話平淡無奇,，卻是她克勤克儉、忙碌一生的經(jīng)典總結(jié),。姥姥育有三兒兩女,，大字不識一個，講不出深奧的道理,，也沒有更高的欲望追求和物質(zhì)享受,，像眾多老輩人一樣，只是懷著拉扯兒女成人,、過上好日子的簡單愿望,，用內(nèi)心深處的慈愛和一生的付出，成就了兒孫滿堂,、宗族興旺,。姥姥以及她們那輩人就像是樹根，枝繁葉茂是樹根的期許,，當(dāng)生活的辛酸往事掩藏進(jìn)歲月深處,，飽經(jīng)風(fēng)霜的耄耋老人，最高興的事兒莫過于添丁加口了,！
晚飯時,，我盛了些米飯和菜端到姥姥跟前，姥姥笑著說：“這還得麻煩你,！”我趕忙說：“姥姥,，這是我的福氣啊,！”回頭吃完飯收拾碗筷時,，姥姥不好意思地把碗遞過來，但見碗里干干凈凈,，粒米不剩,。老人家清貧辛勞一生，惜食惜福，從不糟蹋浪費(fèi)一粒糧食,。反觀習(xí)慣于大吃大喝不知節(jié)制的我輩,，倍覺慚愧，無地自容,。
姥姥喜歡跟人聊天,，解讀歲月贈給她的“老皇歷”，兒女孫輩家長里短,，只要不嫌絮叨,，那些車轱轆話會慢條斯理講個不停，末了來句感慨,，常常令人品咂回味半天,。有回聊著聊著，姥姥一陣子摳索,，從腰里摸出二百塊錢,，非要我收下，說是給兒子過生日,。我大吃一驚慌忙推辭,。姥娘平靜地說：“外甥你年年去看我，還擱下錢……”原來,，姥姥對我們這些平時忙起來忽略一切,、不懂孝敬感恩的晚輩應(yīng)有的丁點(diǎn)孝心，一直記在心中,，念念不忘,。
我再三推卻，姥姥有些生氣了,。媳婦趕忙接過錢,，輕拽我的衣角,，說：“姥姥,，多給點(diǎn)不中？還有嗎,？”姥姥兩眼瞇成一條縫,，孩子般笑了：“多了也沒有哇！”大家笑作一團(tuán),，趁姥姥不注意,，媳婦又把錢塞回她兜里。
俗話說：老太太炕上坐,，一福壓百禍,。我覺得，老輩人既是一生修行,、德行圓滿的老祖宗,，更是福澤后人,、護(hù)佑平安的觀世音菩薩。兒女孫輩回家看到老人健康地坐在炕頭,，實(shí)是莫大福分,。倘若家庭不睦、事業(yè)不順,、愿望不遂,、貧窮困頓，不必東奔西跑燒香拜佛,，不妨懺悔反思是否孝道有虧,。因?yàn)椋先藴啙岫儤愕难凵窈图臐M厚望的話語里,，蘊(yùn)藏著閱盡世事滄桑,、洞悉風(fēng)雨人生的智慧，若用孝心細(xì)細(xì)解讀,，定能恍然大悟,、參透天機(jī)。
姥姥是一本厚重的大書,，我粗拙的文筆無法詳述她辛勞善良的一生,。時常捫心自問，我能活到姥姥的年紀(jì),，并像她那樣用勤勉不怠的修為,，給兒孫后輩做出榜樣嗎？我不敢回答,?；仡^看，姥姥坐在炕上,，滿臉慈祥,，笑呵呵地望著我們。
（作者單位：市公安局）
